,半小時後就能到了。”
李純答應一聲,起身跑到電話機旁,用幹淨的左手抄起話筒送到耳邊,聲音爽朗的應道:“您好,金公館。”
下一秒,他卻是扭頭望向了陸雪征,隨即降了一個調門:“哦……幹爹還沒回來呢……是的,還在北平……好的,葉先生再會。”
陸雪征一皺眉頭,待李純掛斷電話之後,便出言問道:“又是他?”
李純走過來蹲下,為他擦淨了另一隻腳上的皮鞋:“是。”
然後他仰起臉來,稚氣十足的說道:“幹爹,葉先生在電話裏陰陽怪氣的,還笑,怪嚇人啊。”
陸雪征站起來,輕輕跺了跺腳:“別管那個瘋子,我的衣服呢?”
李純將刷子鞋油收到一隻大紙盒裏,又用一塊抹布擦了擦手。忙忙碌碌的端著盒子跑出客廳,他剛要上樓去拿衣服,卻是忽聽院內起了一陣喧嘩。停住腳步回身望去,他的目光穿過大玻璃窗,就見一大隊荷槍實彈的巡捕闖入院內,而看門的小仆人已經被他們按倒在地,反剪雙手銬起來了!
這種情形,別說李純沒見識過,就連陸雪征也感到了惶惑。巡捕們如風而至,先用槍支逼住了陸雪征和李純,隨即一名半黑不白、既像印度人又像英國人的警官走上前來,用似通非通的中國話大聲說道:“你們涉嫌製造多起暴力事件,所以,警務處對你們予以逮捕。”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仿佛是忘記語言,不能承上啟下。末了他一點頭,直接對著門口一揮手:“請走去巡捕房吧!”
陸雪征看清楚了巡捕們的武器與陣仗,自知抵抗起來沒有勝算,而且一旦動手,就坐實了罪名,將來恐怕也再難翻身。默然無語的伸出手去,他任憑巡捕為自己鎖上了手銬。而站在一旁的李純,自然也是未能幸免。
陸雪征和李純被巡捕們押上汽車,一路送去了巡捕房中。陸雪征隻怕自己言語無心,會授人以柄,所以幹脆一言不發,完全聽話。及至進入了巡捕房內,他放眼一瞧,卻是大吃一驚——原來麵前這一間空蕩房屋之中,已然擁擠到了人頭攢動的地步,為首幾人西裝革履,正是蘇清順、杜小東、李紹文等人,後方魚龍混雜,恐怕就是跟班嘍囉之流了。當著英國警官的麵,蘇清順隻對陸雪征淺淺一躬,並沒有開口呼喚,旁邊的杜小東和李紹文見了,也立刻會意,不敢聲張。倒是後方的隨從們猛然見到陸雪征,驚訝之餘一起安靜下來。
這是一場預謀不久、但是策劃十分秘密周全的抓捕。陸雪征本人、以及他在英租界的幾乎所有門徒,被巡捕們同時出擊、一網打盡。又因為嫌犯眾多,審訊起來會有相當的難度,所以這些人被分成幾批,暫且押進了巡捕房監獄內候審。
陸雪征乖乖進了大牢,因他身份特殊,所以身邊無人陪伴,獨自占據了一間牢房。牢房陰冷潮濕,一無所有,隻在角落處擺了一隻略帶臭氣的馬桶。陸雪征到了這裏,是絲毫感受不到天氣的溫暖了。背靠水泥牆壁站了片刻,他開動腦筋,開始思索那求生的門路。
像他這一類人,最好是永遠遊走於邊緣地帶,千萬不要引人注目。他們的身家與背景也許乍一看十分清白,然而全禁不住深入的調查。遮羞的幕布一旦被人掀開,那不見天日的罪惡就足以讓他萬死了。
陸雪征沒有慌。雖然他本人身陷囹圄、情形險惡,但是總算沒有全軍覆沒。天津城裏的其他人不敢保證,起碼北平戴國章那邊一定太平無事;金小豐白天出了門,現在大概也是安然無恙。也許可以找唐安琪來幫幫忙——總而言之,辦法還是有的,希望幹兒子們打起精神來,千萬不要犯蠢。
陸雪征思索的用心,正在出神之際,忽然聽得遠方有雜遝的腳步聲傳來。走到那鐵柵欄門前向外一望,他隻見幾道人影長長地投射在了地麵上。
很奇妙的,他竟然通過那變形的投影,認出了葉崇義。
葉崇義,香氣襲人的、滿麵春風的,停在了鐵柵欄門前。
單手插在褲兜裏,他意態悠然的上下打量了陸雪征,而後微微探身,優美而又造作的輕蹙眉頭笑道:“噯呀,陸兄,奇哉怪也,你不是人在北平嗎?”
陸雪征心平氣和的望著葉崇義,瞬間明白了一切——沒想到這家夥翻起臉來,竟會下手如此狠毒。
葉崇義沒有得到回答,就歪著腦袋,再一次饒有興味的從頭到腳掃視了陸雪征:“陸兄,此地感覺如何?”
陸雪征知道葉崇義人脈通達,可是沒料到他會和巡捕房勾結連環,這樣整治自己。正所謂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他這回算是見識了瘋子的威力。
“感覺不好。”他實話實說的作出回答。
葉崇義忽然無聲的笑了,笑的渾身發抖,像是一口氣上不來、隨時可能暈死過去的模樣。一抽一抽的笑了半天,他收住笑容,對著陸雪征一揚頭,正色說道:“你要是感覺好了,我就感覺不好了。”
陸雪征點頭歎道:“脾氣真大。”
葉崇義深吸了一口氣長籲出來,要笑不笑的又說道:“我一直以為在我們兩人之間,我很賤,賤到連人格都沒有了;不過現在看來,其實你更賤。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