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睡在我床邊,肚子朝天,發出夢囈。葛米兒已經去了很久,她不打算回來嗎?一個傷心的男人跟一個跑去安慰他的女人會做些甚麼?我把貝多芬抱到床上,攬著牠睡。

第二天大清早,我回家去。

門打開了,我看見葛米兒蜷縮在沙發上,身上披著毛毯,沉沉大睡。那束鬱金香放在花瓶裏。

杜衛平在廚房喝咖啡。

「她為甚麼會睡在這裏?」我問。

「她昨天晚上跑來,不停為我唱勵誌歌。你知道,我不看任何勵誌書,不愛聽勵誌歌。」

「是的,你都不喜歡看『心靈(又鳥)湯』。」我說。

「然後,她開始唱一些很慘的情歌。我實在太困了,便溜進去睡覺。今天早上起來,看見她睡在這裏。」杜衛平說。

我望望杜衛平,說:「誰說那些勵誌歌沒有用?起碼,你的心情看來好了一些。」

「喔,是的,謝謝你們。」他憔悴地笑笑,然後問:「為甚麼她整個人好像染了色?」

我笑了笑:「她喝得太多紅蘿卜汁,過幾天便會脫色。」

「我上班了,要一起走嗎?」他問。

「好的。」

「我已經幫你喂了魚。」他說。

葛米兒歌聲填補了字典的空白。最能安慰人心的,也許並不是言語,而是一道歌。和音樂相比,文字便顯得太寒傖了。肯去看書的人,才會得到慰藉,我們可以閉上眼睛,卻無法把耳朵收起來。

聽覺要消失在最後,也許是要聽人間的絕唱。

「為甚麼你不愛看『心靈(又鳥)湯』?」在路上,我問杜衛平。

他笑笑說:「我受不了那種像罐頭湯一樣的溫情。你喜歡的嗎?」

我笑了笑:「我也不喜歡,真實人生要複雜多了。」

停了一會兒,我問他:

「你已經想通了嗎?」

「你說得對,假如對方不是黑人,我也許沒那麼憤怒,我的男性尊嚴受到了踐踏。」

「把尊嚴放在愛情之上,你是個值得欣賞的人。可是,把男性尊嚴放在愛情之上,你便是個大男人了。」我說。

他張著咀巴,詫異地望著我。

「我說的是實話。」我說,「為甚麼男人的背叛總是比較能夠獲得原諒?」

「我並不大男人。」他說。

「我知道。可是,再不大男人的男人,到了某些關節眼,還是會很大男人。」

他咧咀笑了。

「原諒她吧。笛卡兒說的,人的軟弱應該愛到上帝的憐憫與了解,任何有生命的人,都不應該鄙視愛的俗世歡樂。」

「你比葛米兒更會安慰別人。」他疲倦地微笑。

「我隻是不想你後悔。」我說,「我好像一輩子都在原諒一個人。當我決定不再原諒他,他卻永遠消失了,後悔也來不及。」

「我已經原諒她了。」

「真的?」

「嗯,今天早上跟她通過電話。」

「那不是很好嗎?」

「你說,愛便意味著接受。」

「是的,即使無法了解,也能夠學習去接受,接受對方與自己的差異。」我說。

「今天晚上想吃甚麼?」他忽然問。

「你肯下廚嗎?太好了!自從那隻火(又鳥)之後,我已經很久沒吃過好東西了。我想吃快樂蘑菇、鵝肝、還要魚子醬!」

「好奢侈哇!」你的房門上,不是寫著甚麼『費用全免,絕對保密』的嗎?」

「是『費用全免』,沒說飲食全免。」

他咯咯地笑了,那張熟悉的笑臉又回來了。

隔天,葛米兒和我在「渡渡廚房」吃中飯的時候,已經脫色了,不再是一根會走路的紅蘿卜。

杜衛平特別為我們做了一盤蟹醬意大利麵。

杜衛平進了廚房之後,葛米兒從背包拿出一頂粉紅色的廚師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