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蝴蝶可會是林方文?假如是他,為甚麼竟不是棲息在我的肩膀?他是怕我害怕嗎?還是嫌我不會唱歌?

「原來我腦裏長滿了星星。」葛米兒告訴我。

一個星期之後,她已經離開深切治療部,轉到普通病房。這天,我來看她的時候,她坐在床上,正在翻一本假發目錄。

「甚麼星星?」我問。

「醫生說,我腦裏的腫瘤叫做星形細胞腫瘤,形狀像星星,有成千上萬顆。沒想到我的腫瘤也比別人燦爛吧?」她活潑地眨眨眼睛,然後說:「我的化療,便叫摘星行動,是不是很別致?」

「那些星星有名字的嗎?」

「它叫銀河係,即是把我弄得滿天星鬥。」

我笑了。

「你來幫我揀一些假發好嗎?它們全都很漂亮。我不知道怎麼揀。」

「我的品味跟你不一樣的。」

「這一次,我想試試你的品味。」

「好吧,讓我看看。」

我從那本目錄裏揀了一個淺栗色齊肩的鬈發。

「這個頭發很麵熟。」她咕噥。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便是燙著這種頭發,像一盤倒翻了的意大利麵。」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好像在哪裏見過。我那時為甚麼會喜歡這種頭發呢?」

「但是很襯你啊!」我說。

「那時我隻有十九歲,腦裏還沒有長出星星,我以為我將來會做很多事情,我以為我的人生會是很燦爛的。」她幸福地回憶著。

「你現在也是。」一陣悲酸湧上眼睛,我把臉轉過去。

然後,她沙啞著聲音問:「你可以給我讀信嗎?」

床邊放著幾個大箱子,全是歌迷寫給她的慰問信。

我坐在床邊的椅子裏,開始給她讀信。

離開醫院的時候,夜已深了,天際上掛著幾顆零落的星星,我突然意識到,星星也有殘忍的時候,像青春的匆促。

這一刻,天空上繁星閃爍,我發現自己站在書店的陽台上,想著葛米兒。葛米兒要定期回去醫院做化療。第一個化療的結果,醫生並不滿意,現在為她試一種新藥。人一生病了,尤其是那麼嚴重的病,便會變成一隻白老鼠,茫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

「程韻,有人找你。」小哲在我後麵說。

我轉過頭來,詫異不已,站在我麵前的,是林日。

她走上來,熱情地抱了抱我,說:

「你很好抱。」

我微笑:「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也是這樣說。」

「很多年沒見了。」她說。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我是去你以前工作的報館打聽的,你忘了我也是記者嗎?」

我仔細看看她,她穿一身橘子色的印度沙龍,披著一條紫色披肩,長發盤在腦後,人還是那麼瘦。

「你甚麼時候回來的?」我問。

「回來兩星期了。」

「你穿得像印度人。」

「我是從印度回來的。你聽過 sai baba 嗎?」

我搖了搖頭。

「他是我的精神導師,我去印度就是聽他說話。怹撫慰所有人的心靈。」她臉上露出虔敬的表情。

我並不覺得驚訝,林日和林方文這對姊弟,一向也比別人怪誕。她這次去印度,下次可能是西藏,再下一次,可能是耶路撒冷。

「你為甚麼會回來?」

「林方文的銀行戶口已經解凍了,律師通知我回來處理他的遺產。」

這句話好像突然踢了我一腳,把我推向現實的門坎,驚悉時光的流逝。當一個人突然被人踢了一腳,不禁有點柔弱的感覺,眷眷地思念起從前。

「你有男朋友嗎?」她問。

我聳聳肩膀,微笑:「你呢?」

她同樣聳聳肩膀。

「你的愛情生活不是一向也很精采的嗎?」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