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淚濕著臉,沒法說出一句話。

「你怎麼啦?」他關切地問。

「我見到葛米兒了。」我說。

「她去了哪裏?」

「我可以見到她的機會也許不會太多了。」我的聲音在顫唞。

「為甚麼?」

「醫生在她的左腦發現一個惡性腫瘤。」

他吃驚地望著我。

我哀哭著:「為甚麼我身邊的人都要死!」

「我不會!」他說。

我悲傷地凝視著他:「每一個人都會死的。」

「我不會那麼快死。」他說。

「等我死了,你才會死?」

他點了點頭。

「答應了啊?」

我望著他,某種我們曾極力避免卻又終究無法避免的東西已懸在空中。

「那個腫瘤可以做手術切除嗎?」他問。

「醫生說,表麵看來是可以的,但是,真正的情況要待開腦之後才知道,假如真的有上帝,這個上帝是不是太殘忍?竟用死亡來折磨我們。」

「你有沒有見過死去的鳥?」他問。

我搖了搖頭。

「我們很少會見到死去的鳥。」他說。

「為甚麼?」

「鳥兒們好像知道牠們的屍體會汙染活體皂世界,所以,垂死的鳥會直覺地飛到深山大澤去,在那裏等待死亡。因此,我們不會見到老死的海鷗和燕子。死亡是大自然的 機製,沒有殘忍不殘忍,有人死,才有人生,然後,人類才不會滅絕。」

「難道我們活著,隻為了延續後代嗎?我們隻是生物鏈的一條巴?」我難過地說。

「但是,我們也曾是一隻高飛的鳥。」

他朝我微笑,那個微笑是那樣愛憐,彷佛在無邊的黑夜裏為我掛上了一輪明月,使我幾乎相信,自己也是一隻高飛的鳥。葛米兒的頭發已經刮光了,準備一會兒去做手術。她靠在床上,身上散發著藥水的味道,一邊唱著歌一邊忙碌地編織襪子。

「早陣子忙著演唱會,隻編了三隻襪子,還欠貝多芬一隻。」

「做完手術之後再編吧。」我說。

「我怕沒機會出來,總不成要牠穿三隻襪子吧?」她咧咀笑了。

看到我想哭的樣子,她連忙說:「我說笑罷了。」然後,她用一支編織針戳了戳自己左邊的腦袋,說:「我現在每天也給這個腫瘤唱歌,希望感化它。」

「你唱甚麼歌?」

「當然是情歌?」她天真地說。

「那應該會有用的,誰能抗拒你的歌聲?」

「主診醫生也是這樣說,他是我的歌迷,長得很帥的呢!」

「那你不是有機會嗎?」我笑笑說。

「可惜讓他看到我光頭的樣子,甚麼幻想也沒有了。」

「不,你的頭形很漂亮。」

「真的嗎?」她摸著自己的光頭,說:「我終於明白為甚麼每次出門貝多芬也咬著我不放了,牠知道要和我分開。」

一陣悲酸湧上喉頭,我沒法說話。

「我終於知道牠不是隻會流口水的。」她虛弱地說。

hushi推著一張輪床來,準備把她送到樓下的手術室。

「我還沒有編好這隻襪子呢!」她嚷著。然後,她轉過頭來問我:「萬一我出不了來,你可不可以替我完成?」

「不,你知道我不會編毛衣的,你要自己來。」

「那好吧!」她撅著咀巴把毛球和編織針交給我。

「還有!」她從枕頭底下拿出三張照片給我,說:「是那天在慶功宴上照的。」

那三張照片,其中兩張是我和杜衛平一起的,另外一張是我們三個的,我們都笑得很燦爛,不知道命運已經伸出了他的魔爪。

「你跟杜衛平很襯呢。不要放過機會,生命是很短暫的。不再愛任何人,是對林方文最膚淺的懷念。」

我眼裏溢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