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過去那張把她送上手術台的輪床,hushi把她推出走廊。

她躺在那張床上,回頭向我微笑,在目光相遇的片刻,我驚異地意識到死亡的狂傲。

我詀在走廊上,望著她從我的視野消失,依稀聽到她對著那個腫瘤唱著愉快的情歌,那動人的嗓音卻是虛弱的。

後來,連歌聲也消失了。

假使葛米兒沒有離開斐濟,她的人生會否不一樣?也許,正如她自己所說,她會在爸爸開的酒吧裏和她三個姐姐唱一輩子的歌。

她不回來的話,我的人生,以至林方文的終點,也許都會不一樣。

在生活的領域裏,本來亮不相幹的人,他們的命運最後卻會糾纏在一起。錯過了一班車,延誤了出門的時間,在路上碰到一個朋友,所有這些細微末節,都會改變生活的軌跡。

我們滿懷熱情地響應命運的召喚,卻不知道自己將會隨水漂流到哪裏。

這一刻,我靠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葛米兒的手術已經做了五個小時,杜衛去買了一瓶礦泉水回來給我。

「你會編毛衣嗎?」我一邊喝一邊問。

他微笑搖頭。

我放下水瓶,把雙手往貝多芬的襪子裏套,笑笑說:「我也穿得下,貝多芬的爪真大。」

「是給貝多芬的嗎?」

「嗯。」我點點頭,「隻編了三隻半,她要自己把它完成才好。」

「你知道我以前養的小黑狗是怎麼死的嗎?」

我搖了搖頭。

「牠的膀胱生了一個腫瘤,沒法再撒尿了。那時牠已經很老。牠死了,我也沒有再養狗,我很怕牠們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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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對牠最膚淺的懷念。」我說。

他轉過臉來望著我,我微笑。

突然,我發現他頭頂的壁燈上棲息著一隻黃色的蝴蝶,寬大的翅翼印上了兩個黑色的斑圈。

「這裏為甚麼會有蝴蝶?」我問杜衛平。

「這家醫院在郊外,也許是從外麵飛來的。」他說。

hushi推著一張輪床經過,壁燈上的蝴蝶嚇得一驚,撲撲飛起,在走廊上盤旋。

「是你的小黑狗嗎?」我問。

「不會吧?」他驚訝地說。

那是生的歡呼還是死亡的召喚?我有點害怕。

然後,hushi推著一張輪床經過,上麵躺著葛米兒,她酣睡著。那隻蝴蝶翩翩飛來,棲息在她的腳趾頭。

葛米兒躺在深切治療部,胸部以下覆著毛毯,頭部包紮著,身上掛滿點滴。她微微張開眼睛,看到了我。

「你好嗎?」我輕輕喚著。

「你換了衣服嗎?」她的聲音嘶啞而微弱。

「今天是手術後的第二天,你睡了一整天,我也回去睡了一覺,換過衣服再來。」我說。

「嗯。」她虛弱地答著。

「我見過你的主診醫生了,果然長得很帥。」

她眨眨眼睛:「沒騙你吧。」

「沒想到他那麼年輕呢。」我說。

她微笑:「你不是也喜歡他吧?我們的品味總是那麼相近。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呢?」

「你可以掛號。」我說。

「嗯,是的。」

我笑笑說:「這一次,真的是向醫生掛號了。」

她咽口口水:「我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怎麼會呢?」

「我想過了,我先去見林方文比較好,我會唱歌,你不會。」

我微笑:「跟他一起,不是甚麼好事,我其實受不了他。」

我喂葛米兒喝了一點水,她的頭偏到肩膀,昏昏沉沉地睡了。我把那三隻半襪子放在她床邊。

醫生已經把她腦裏大部分的癌細胞切除,可是,有些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血管附近,由於太接近血管,無法切除,隻能用化療。我不懂得怎樣告訴她,反正她很快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