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後人的記錄,蘇格拉底一輩子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問問題。當然,他不是像一般人那樣提問。他專挑別人的漏洞,每次都能把對方問得頭昏腦漲。
比如說,他問人家什麼是正義,人家給了他一個答案後他不滿意,他就不停地追問人家。直到把人家問崩潰了他才收手。蘇格拉底的母親是助產士,他自稱為思想的“助產士”,意思是能引導別人深入思考。聽著是挺不錯,但問題是:你考慮了被問的人感受了嗎?
想象一下,假如你是那個時代的人。本來你在馬路上走得好好的,蘇格拉底突然從角落裏蹦出來,抓住你問:
“你說,什麼叫正義?”
你還以為這哥們兒是真的不懂啊。你好心啊,你就耐心給他講,正義是怎麼回事。
沒想到,他話鋒一轉,突然抓住你話裏的一個漏洞反問你:“你這樣說不對吧?”
不管你怎麼回答,聰明的他總能不斷追問下去。問來問去你肯定就崩潰了。但就算你想逃跑也沒用。按照慣例,他非得問到你滿臉羞愧地承認自己啥也不知道,他才能心滿意足地放過你。
假如當時就你自己一個人也就算了。要是你身邊還帶著女朋友,帶著奴隸和仆人,你說你還要不要麵子了?
說白了,蘇格拉底屬於“不打擊會死星人”,沒事兒就到馬路上打擊人玩。
但你要以為蘇格拉底就這麼點討人厭的本事,那就太小看他了。
實際上,蘇格拉底的追問方式已經包括了哲學思考的全部要素。如果蘇格拉底追問的對象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那他就和傳統意義上的哲學家沒什麼區別了。
但是芝諾有一個著名的比喻,說人的知識好像一個圓圈,知識越多,圓圈的周長就越長,就會發現自己越無知。所以蘇格拉底這個當時雅典最具智慧的人,就是認為自己最無知,乃至於他覺得自己的回答無足輕重,必須通過向其他人問問題的方式來求知。
這條“越聰明越謙虛”的規律看上去沒什麼問題,但是對於普通人來說,對方明明很聰明,還偏偏非常謙虛,那不是越發可氣嗎?
當時有好事的人去神廟裏占卜,問雅典在世的最聰明的人是誰。代表神靈的先知堅定地回答:就是蘇格拉底,沒別人了!
要放一般人,正常的反應是低調。神靈這麼誇你,你就應該謙虛兩句:不不不,勞動人民的智慧才是無窮的,我永遠做人民的小學生。群眾肯定誇你又聰明又謙和,皆大歡喜,多好。
可蘇格拉底不——他很無辜地說,我不覺得我聰明啊。然後他就到處找人辯論,口頭上說要看看誰比我更聰明。問題是誰能辯得過他啊,聊兩句都崩潰了。蘇格拉底每次把別人滅了之後,才恍然大悟:哦,你沒我聰明呀。然後接著去找下一個人滅。
你說他這種謙虛法,但凡是個有自尊心的人,誰受得了?
但你要以為蘇格拉底就這麼點討人厭的本事,那就太小看他了。
在最後的審判中,雅典陪審團其實審判了蘇格拉底兩次。第一次投票結果是280票對220票判有罪。也就是說,在第一次審判裏,還有不少人認同蘇格拉底。
而且那時死刑還有商量。根據雅典法律,蘇格拉底可以拿罰款抵。
掏錢換條命,這好事誰不答應啊。蘇格拉底不缺錢,他雖然自己窮,但是他的學生和朋友有錢,他們都主動要為老師出錢。但是蘇格拉底本著知識分子的古板,以自己沒錢為由,給陪審團出了一個非常低的贖罪價格。而且他嘴上還不饒人,在審判沒出結果之前,還跟陪審團嘴硬說,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上天派來啟發你們智力的,你們還想罰我?你們太幼稚了!憑我對雅典的貢獻,你們不但不應該罰我,還應該養我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