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歡呼,獻上鮮花美酒,宰牛殺羊,點起篝火,載歌載舞。對自己的箭術、智慧和運氣,YI一向很有把握,但他很懷疑是否真的有所謂“鷹熊”這回事,但沒有就此發表過什麼意見。在那些與大夥一同豪飲的夜晚,在撩人的火光下,在喧鬧的人群裏,他感到一種說不清楚的落寞。老實說,他並沒有做好自己竟然能在有生之年就完成了偉大使命的思想準備。此刻,他不再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但又離頤養天年的年紀還差得很遠,也就是說,處在一個不尷不尬的中年狀態上,雖然聲名遠揚,可他剩下的生活卻失去了方向。
YI有點無所適從。
他一天天東遊西蕩,喝酒、吃肉、接受崇拜、一醉方休,然後在一次次夢醒時分,感到昏頭昏腦,從腹腔到大腦都沒來由地空虛、惶恐,然後起身匆匆離去,直到來到下一個陌生的村落,開始下一場盛宴。
每次入睡前,他都下決心天亮之後振作起來,於是在每個夜晚他都原諒了自己。
煩悶和空虛爬滿了他鬆弛的神經,YI在神州大地上信馬由韁,試圖走出生活的迷宮。
在某個天高雲闊的早上,於泉水邊,YI從宿醉中醒來,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眼角已有了一絲皺紋,他忽然懊惱地意識到:自己正一天天衰老,渾身上下從裏到外塞滿了可笑的平庸,過去的輝煌已如夢似幻,他將渾渾噩噩地了卻餘生。這時一隻黑色的雄鷹浮過藍天,YI仰頭遙望,想起了自己年少時的雄心壯誌,於是決定要尋找新的人生目標。
他開始吃野果、喝清泉、住破廟,風餐宿露,遠離塵囂。慢慢地,他感到體內那股汙濁的渣滓似乎滌蕩幹淨了,靈魂也漸漸清新了,便用一種全新的眼光來打量這個世界。
過去,YI想問題很簡單:妖怪們死絕後,四海之內皆兄弟,世界從此正大光明。實際卻並非如此。確實,如今人們可以更加安心地勞作繁衍了,不過天災和人禍從來不曾減少過:洪水、地震、幹旱、饑荒、瘟疫,總是不時地來侵擾,為此人們忍耐、逃亡、遷徙。崇拜著不同圖騰的人群曾經為了一個共同目標走到一起,如今又為了肥沃的土地、健壯的勞力、漂亮的女人而開始殺人或者被殺、征服或者被征服、鞭打或者被鞭打,畫下鮮血淋漓的神秘符號,死屍們滋養著那些古老的神明。這樣的事很難說合理或者不合理,或許說了也沒什麼用,或許從今以後,永遠都要存在下去。對此,人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拚命活下去,在一次次男人的顫栗和女人的疼痛中不斷地孕育、生養,死去的人們轉世投胎,化作一個個新鮮可口的生命,來繼續供奉這片殘酷到讓人無話可說的土地。世界在分娩的劇痛和死亡的痙攣中吞噬著自己,慢慢成長。
妖獸時代結束了,人類的時代開始了。苦難到處生長,希望像雜草。
YI終於明白,在這個“後怪獸”的時代裏,俠客這種身份,日漸失去了合理性。在那些生猛的部落和懷有雄心的族長們眼中,異族不過是偉大計劃的某個需要被克服的障礙,有雄才大略的大王們驅策著生龍活虎的戰士,在冰天雪地和戈壁黃沙中運籌帷幄、兵戈相見、你死我活,一步步地推進他們了不起的夢想,粉碎別人的輕狂。YI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對他們品頭論足,但也不願意參與這可能無休止的遊戲。在形而上的層麵,人世間的是非很難辨清,他無從判斷這彼此對抗的眾多夢想中哪一個更值得認同。換句話說,作為一個人,在人與野獸之間,他很容易選擇自己的立場,而在人與人之間,他則難以決定究竟和誰站在一起。在形而下的層麵,對他來說,射殺一隻野獸不是很不容易,結束一個人的生命就不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