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抬頭看著我,那雙混沌的眼睛裏閃著一點忽明忽暗的光,我看到他似乎用盡全身力氣,拚命撐起身子,湊到我的耳邊,我急忙附耳上去。
“玉……玉璽……”
玉璽!一聽到這兩個字,我的心頓時跳了一下,急忙屏住呼吸湊近了一些,可皇上卻沒有再說下去,我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輕,全身的力氣好像說完了那兩個字就用光了似地,慢慢的躺了下去。
“皇上!皇上您怎麼了?!”
我低聲輕喚,卻見他的臉色發灰,神情也越來越倦怠,最終慢慢的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沉沉的鼻息傳來,他又一次睡著了。
我看著陷入昏睡的皇上,隱隱感覺到了不對。
正常的人,哪怕再勞累,再病重,也不會話說到一半就睡著了,這是極不尋常的現象,難道說,他並不是自己想睡,而是被迫睡著的?否則,剛剛他已經在我耳邊說了玉璽兩個字,應該是還有話說。
我突然響起楊雲暉說過,皇上用過的藥方都在殷皇後的手裏,不讓任何人碰,難道皇上現在這個樣子,是跟他服用的藥有關,否則,我實在無法解釋他為什麼會在這種情況下驟然入睡。
難怪每一次,他在跟我說話前,都沉睡了很久,而且好像在凝聚力量一樣,他是在抗拒身體裏的藥性。
不過,最讓我吃驚的還是——玉璽!
剛剛他說的那句詩,然後又說玉璽,難道說,那句“一朝天霜下”是跟玉璽有關?殷皇後他們始終沒有找到的玉璽,真的被皇上藏起來的。
可是,藏在哪裏?
一朝天霜下,這句詩難道指了什麼人,或者什麼地方?
可這首詩我很小的時候就會背誦了,一朝天霜下,榮耀難久存,這是前朝詩人留下的名句,卻因為過於頹敗而絕少在詩集中見到,除了一些保存完好的古詩集,基本上宮中是不允許念誦這句詩的。
皇上又為什麼要告訴我,難道,他想把玉璽交給裴元灝?
我猛的驚醒過來,一定是這樣,我是裴元灝身邊的侍女,甚至——皇上曾經看到我在他的床上過,所以他才會認為,如果我知道玉璽在哪裏,就一定會告訴裴元灝嗎?
但是,我應該告訴他嗎?
我有些木然的站在床邊,看著那張蒼白得幾乎沒有一點血色的臉,這是天朝的第一人,萬民之主,可現在病懨懨的躺在這裏半死不活,這就是皇家,沒有感情,沒有人倫,不管做任何事,都是以權力為中心的。
如果那個男人登上了帝位,成為天下的主宰——我會如何?
回想起之前他對我說的那些話,我突然覺得手足一片冰涼,不敢再想下去。
這天晚上,我是真的沒有再合眼,就這樣看著珠簾後的燭火明明滅滅的撲騰著,一直到天明,窗外透出了微薄的晨曦,玉公公又帶著人踏雪而來了。
還是和之前一樣,我該回上陽宮了。
離開永和宮之後,外麵仍舊是一片皚皚白雪的景致,整個皇城都好像粉妝玉砌一般,透著幾分剔透的感覺,入目皆是一片雪白,似乎將所有的汙穢都滌蕩幹淨了,隻剩下最初的純淨。
一朝天霜下,這句詩之後,會不會也是這樣的風景?
冰雪很冷,踩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浸得人骨頭都發疼,我每走一步,心裏就改一個主意,每走一步,又會矛盾一次。
告訴他?瞞著他?
也許,他登基之後,真的會成為一個好皇帝,將南方百姓當成自己的子民,將南北重新融合,將這個天下治理得更加公平,更加好。
可是……這樣一個皇帝,未必會放過我。
我應該怎麼做?
就在我矛盾不已的時候,聽到與這邊一牆之隔的景陽宮那邊傳來了一陣哭聲,我心生疑惑,下意識的走過去一看,卻是一個嬤嬤正在罵小宮女:“作死的小蹄子,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那小宮女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帶著一團稚氣,被罵得直哭。
“嬤嬤,雲兒到底做錯了什麼,嬤嬤您說,雲兒一定改。”
“改,我看你把命改掉好了!”
那嬤嬤罵著猶不解恨,還用手在那小宮女的身上掐,那小宮女哭得更淒慘了。我看不下去了,正想上前勸勸,卻見旁邊一個老嬤嬤走過來,說道:“行了,什麼大不了的事,罵兩句得了。”
“這個小蹄子,她居然把桂花帶進東宮,還在皇後娘娘麵前!”
“什麼?”那老嬤嬤也驚了一下,頓時也指著那小宮女罵道:“該死的蹄子,真想害死我們啊!這宮裏誰不知道皇後娘娘最恨桂花,你還敢帶,怎麼不砍了你的腦袋!”
對了,我想起來了,裴元豐也跟我說過,皇後娘娘最討厭桂花,難怪這小宮女要挨罵了……
桂花?!
我一下子驚了一下,桂花?
一朝天霜下,榮耀難久存。這句詩我一直在猜想它的意思,卻忘了一件最簡單的事,這句詩就是詠桂花的!
皇後娘娘最討厭桂花,可皇上現在卻一直念著詠桂花的詩,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