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資格告訴她這些的人是王莽,王莽不去說,誰又會說呢?而王莽不想讓女兒知道這麼多複雜的、險惡的事情。他希望女兒活在一個簡單的、快樂的世界裏,更擔心一旦說出事情的真相,女兒會恨他,竟然把自己嫁給了勢不兩立的仇人。
一個在父母的關心和嗬護中長大的小女孩,如何能理解作父親的苦衷和無奈以及政壇的是是非非。她隻會把自己看成一個鐵石心腸的人,把自己嫁給皇帝的時候,手裏還握著鮮血淋漓的屠刀,那是皇帝親人的血。
小皇後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夾在皇帝和她的父親、她的家族之間,度過她茫然而又心酸的深宮歲月。
平帝之死
聲勢浩大的平墳運動給漢平帝以巨大的精神衝擊,讓他陷入前所未有的緊張和焦慮中無法自拔,精神上更加萎靡不振,內心充斥著絕望和恐懼。整個人看上去毫無生氣,就像一棵秋天裏的枯樹,樹葉凋零、枝條幹枯。
巨大的精神壓力讓漢平帝的身體狀況開始惡化,除了一些必須做的功課外,例如給太後請安、參加他不能缺席的典禮等,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他連動一動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了,就那樣仰麵躺著,甚至可以聽到血液在心髒中“嘩啦啦”地流淌的聲音,那是絕望的聲音。
但他的對手並不會因為他的絕望和毫無反抗能力就放過他,作為一個潛在的威脅,他是必須清除的。漢平帝在等死,而敵人就在他身邊展開了置他於死地的陰謀。
王莽的府邸中,王舜和王邑應邀而來。王莽沒有像往常那樣帶他們到自己的書房,而是繞來繞去地拐進了一間僻靜的密室。雖然他們是這裏的常客,但都沒有注意過這個隱秘的房間。這讓王舜和王邑預感到要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進入密室後,三個人坐定,王莽神色凝重地看著兩個自己最信任的人。他沒有拐彎抹角,而是單刀直入,“今天叫你們來,是要商議一下陛下親政的事情”。
王邑本能地驚叫了一聲,“怎麼能讓陛下親政?那樣的話,我們王家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會被滅門的!”
王舜也跟著說道:“此事萬萬不可,我們血洗衛家,與陛下結怨太深,他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
王莽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穩住心神,道:“這個我當然清楚。但現在陛下已經十四歲了,太後別無選擇,最遲明年就要還政給他。否則的話,天下人就會指責我們王家圖謀不軌,要篡奪劉漢的社稷。就算我們想方設法地拖延還政的期限,又能拖到什麼時候呢?總不可能無限期地拖延下去吧!再說,以什麼借口來拖延呢?”
“陛下不是有‘妖病’嗎?發起病來,翻白眼,話都說不出來,跟個要死的人一樣。這樣的人怎麼親政啊?”王邑尋找著拖延還政的理由。
“陛下雖然有‘妖病’,但大部分時間神智正常,行動無礙,發病隻是偶爾的事情,並不影響理政。這一點朝野上下都知道,以此來拖延還政,恐怕堵不住眾人的嘴啊!”王莽平靜地說,這是他早就考慮過的問題。
“那該怎麼辦呢?”王舜焦急地說。
王莽看了自己這個心地善良的堂弟一眼,淡淡地說道:“隻有一個辦法。”他盯著王舜的眼睛,神情異常地堅定,口氣陰狠。王舜看到王莽這副表情,眼睛不由自主地睜大了。他聽出了王莽的弦外音,雖然他也不止一次地想到過這個解決麻煩的辦法,但現在有人當著自己的麵說出來,還是嚇得他渾身發冷。
王舜低下頭沒有說話,王邑也心領神會,沉默了下來。見他們不言語,王莽也不廢話了,“我現在就去宮裏見太後,當斷則斷,否則後患無窮”。
太後宮中,王莽恭敬地侍立在太後的身旁,等待她的決斷。太後王政君也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選擇,不是皇帝死,就是王家滅。每次那個臉色蒼白、弱不禁風的小皇帝來給自己請安的時候,王政君都會因為憐憫而感到一陣陣的心痛。因為自己早晚要除掉這個跟自己的曾孫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就像拗斷一隻毫無反抗能力的小羊羔的脖子。這一天終於來了。
太後王政君點了點頭,說道:“計劃一定要周密,萬無一失,不能留下任何馬腳。”王莽答應著退了出去。
元始五年(公元5年)臘月初八,王莽向漢平帝進獻椒酒(花椒浸製的酒)。漢平帝飲用後,次日就莫名其妙地病倒了。小皇帝捂著自己的肚子,一個勁兒地叫“疼”,渾身發抖,頭上滲出冷汗。禦醫輪番上陣,但也診斷不出究竟是什麼原因。
從那天起,漢平帝就起不來床了,終日有氣無力地躺著,口中發出微弱的呻吟。太後、王莽和王皇後都不分晝夜地守候在病榻前,公卿大臣們則在宮門前等候消息,為病危的皇帝祈福。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焦急萬分”的表情,好像得病的人是自己的至親,對皇帝的病痛自己也感同身受。
漢平帝的病情在一天天地加重,不時會陷入昏迷當中。當他從一次深度的昏迷中醒來的時候,浮現在眼前的又是那幾張熟悉的麵孔——太後、王莽和皇後。他最期望看到的母親衛姬依舊沒有出現,為此,病重的他已經不止一次地懇求太後和宰衡王莽,讓他和母親見上最後一麵,自從他登上皇位以來,母子二人就再也沒有見過。
漢平帝艱難地開了口,用非常微弱的聲音問道:“我娘親還沒趕到嗎?”
王莽一邊擦拭著眼角的淚水,一邊痛心疾首地回答道:“臣死罪啊!還沒能把衛太後接來,路途遙遠,太後經不起顛簸,所以遲遲未能趕到。請陛下賜罪!”王莽說著,便在龍榻前痛哭了起來,老淚橫流。
漢平帝麵無表情地望著王莽灑下一行行鱷魚的眼淚,把視線轉向了太後王政君。王政君的表情是慈祥的,神色憂傷,仿佛是在看著自己生病的孫子一樣。漢平帝雖然已經奄奄一息,但他的神智是清醒的,這兩個站在自己麵前,同情和關心自己,甚至為自己落淚的人,就是謀殺自己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