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王克克要出差到北京。這時候,她已經是上海某報社的記者,工作生活都轉入了正軌。她本不願意去北京的,但是仔細想來,也已經沒有什麼可懼怕的了。當初倉促地逃離出北京,根本就是不敢麵對張涼。說到底,她沒有勇氣原諒他——原諒了他,她也就沒有了尊嚴和做人的原則。為了愛,喪失這些準則,多少都有點不值得。
北京還是北京,每天有無數的人來,有無數的人走。風塵沙土遊走在這個城市的上空,空氣幹燥而散發著迷人的氣息——這氣息繁華無邊。和上海相比,北京有它的大氣,上海則多半是洋氣。王克克辦完了公事,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逗留了一日。
逗留在北京的這天,她去找了方子牙。
方子牙開了一家文化公司,正經做起了生意來。說真的,他在經商上的才華蓋過了他在寫作上的才華。方子牙告訴王克克,做生意比寫字容易得多。
王克克說:“希望你多多發財吧。”
“然後呢?”
“什麼然後?”
“你說我掙錢是為了什麼呢,克克?”
“我不知道啊。”
“我自己也不知道。克克,我是不是少了點什麼。大概是少了那麼一個陪我享受生活的人,少了那麼一個讓我看得清楚未來的人。”
“你身邊現在沒女人嗎?”
“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了。”
“子牙,《流浪的火車》我看了,寫得不錯。”
“慚愧了。”
“你怎麼不問問她有沒有看呢?”
“……”
“她的現狀,你不想知道嗎?”
“子夜現在很好,聖誕節在上海遇到她,她抱著莫恩然的孩子……她和那個姓莫的,應該會幸福的吧。”
“你不知道真相吧?”
“什麼?”
“莫恩然死了。”王克克清了清自己的喉嚨,“我該把真相告訴你的,子牙,這一切你都要知道。”
在北京,方子牙每個月必然會去的地方是少年狼的墳前。這漸漸成為了他的習慣,說懺悔太矯情了,太多時候,他覺得是自己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在少年狼的墓碑麵前,方子牙做過很多重大的決定,比如動筆寫《流浪的火車》,比如經營文化公司。每每有難以決定的選擇時,他都想獨自去少年狼的墳前安靜一番。
這一次,他為了林子夜而來。
方子牙決定去P城找林子夜,不,應該說,他要找回林橙子。
橙子快24歲了,過了這個年,她真的也就24歲了。方子牙看著她從16歲的少女變成了女人,把她從南方帶到北方,讓她寫字,在她的肚子裏埋藏過一個注定要夭折的孩子。甚至,他粗暴地毆打過她,終於有天,她失去了自己的子宮。
他讓林橙子成為了女人,卻又一手推翻了她作為女人的那座宮殿。他不肯原諒她和少年狼的私情,用他和夢都的鬼混來求得公平。而他忘記了一點,從頭到尾,他和橙子之間都不公平。
他對不起她,虧欠了她。
方子牙點了支煙,是少年狼最喜歡的茶花。少年狼並不抽煙,卻隻是單純地喜歡煙盒上的那行字“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就好象少年狼強烈地愛著林橙子,卻又帶著某種孩童般的天真。
要是他還活著,應該會是比自己出色的男人。
想來,橙子從沒真正快樂過。她不要求什麼,對方子牙,她從來都是慷慨大方的。最美好的時光和最初的摯愛,她都奉送給了他。而他,沒有給過她什麼。
如果真的給了些什麼,也隻有不止息的疼痛。
方子牙開始猶疑,也許自己並不應該去找她的。他怕自己再讓她受苦,那樣的話,他的罪孽會越來越重。
怎麼辦……
他問少年狼:“我該怎麼辦?”
“來,子牙,快指給我看,哪裏是北方?哪裏是南方?”
“抱緊我,別讓我跑掉。子牙,子牙,我怕我會跑掉。就像一隻小貓,你一粗心,就可能丟失了它的。子牙,我要跟著你。你去北京,我要跟著;你上刀山下火海,我為你開路。”
“不,我要陪你吃苦。還記得嗎?我對你說過的,我要為你出謀劃策,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困惑。你應該是安心寫作,什麼都不用管的。我要為你煮飯洗衣、生兒育女、出謀劃策!不就是錢嗎?不就是5000塊嗎?沒什麼大不了的,以後我們一定掙很多很多……”
“子牙,我們想要的並不一樣。你的小橙子長大了,她要的卻還是16歲時初次見到你的感覺。是她太貪心……子牙,我不喜歡寫字,我隻喜歡看著你寫字。而今,卻隻是我在寫,你在看!你根本不要什麼文學理想,你要的是錢,還有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