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蓮心如初
她是從前的夜蓮，一樣的眉眼、手腳，和纖細腰肢，黑裙在天河的大風中肆意飄搖。
她又並非從前的夜蓮，曆經半生半死幻靈之身，終於等到身魂合一，卻因受重傷五識俱滅，隻剩下他人所贈的聽力和嗅覺。
微決死了嗎？
她知道微決死了。她能感受到身體裏有他的氣息，那個少年，他英武不凡，驕傲並且熱愛自由，如今他的內力全部渡給了她，且在她身體之中左衝右突，她聽到那奔流不息的呐喊：代我守護天啟，永遠，永遠。
夜蓮雙手交握，緊緊地，像對他承諾一般。
她被至親之人圍繞。
有父親東華帝君，師父銀河上仙，年輕時的摯友微決為她而死。
他亦感受到萬裏之外傳來的氣息斷絕的聲音，來自他曾經迎娶的妻子醉心。他的眼角掉下一滴淚來，為自己不曾愛過的妻子，那些朝夕相處，她熱烈的眼神和溫暖的手腳，執著地說愛他的樣子，這一切都因她擁有夜蓮的肉身開始……
滄海再看一眼夜蓮，深深地，嘴角隨之扯出一抹笑容，極之慘淡，他突然舉起右掌，對準自己頭頂的命門，毫不遲疑地重擊下去。
雨神和隱身的風神各自尖叫著同時衝上前來，跟隨滄海多年的優諾和赤血亦飛速奔了過來。然而沒有人能阻止他急劇流失的生命氣息……
他一步步走到夜蓮身前，強硬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右手。夜蓮以為是一塊冰握住了自己，她為之顫抖了一下。
“夜蓮。”他輕啟嘴唇，幹澀地道，“我現在把你失去的那些都還給你。我已經把身體裏血珠的魔性清除幹淨了。現在我給你的，是純粹的神力，不會使你受到半分傷害。”
是他。夜蓮聽到了滄海的聲音，卻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他要還給她什麼？他又有什麼可以還給她？
就在夜蓮胡思亂想之際，一股澎湃如海的內息隨著他與她相觸的手掌間湧了過來，夜蓮隻覺得周身無比的溫暖舒適，仿佛陽光在恰到好處的位置溫柔地照射著。
滄海方才自斷筋脈，以內力將血珠的魔性全部驅逐而出，直到身體裏隻剩下戰神之力。他並不知曉如此內力能否令夜蓮重得五識，然而他明白因果循環，她因他而失去的，必將因他的死亡而重新擁有。他從不畏懼死亡，何況是為她而死，雖然終究不能與她攜手看盡天下風景，此生已然無憾。隨著內息的流失，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腦海中恍惚閃過聖戰之際，她突然飛臨戰場的驚豔，他還從未見過哪個女子將黑衣穿得像她一般清新而曼妙。他扯開唇角露出一抹滿足的笑容，意識逐漸歸於寂滅。
“戰神！滄海！滄海！”雨神上前堪堪將他歪倒的身體抱在懷裏，一迭聲地喚著。
滄海的手卻還緊緊地抓著夜蓮不放。
雨神抹去眼淚，罵道，“你這家夥，死了還不放開別人的手麼？”
夜蓮聽到雨神喚滄海的聲音，還聽到她說他死了。然而自己的一隻右手分明被他緊緊握著，手掌間的氣息雖然不若初時雄渾，卻也溫熱有力。他死了？不，不可能，一定是雨神在迷惑自己。這樣想著，她微微地放下心來，慢慢調整自己剛剛接受到的，仍在身體裏左衝右突的屬於一個男子純陽的內力。她自銀河的懷抱裏掙脫出來，盤膝坐在那裏，關閉僅剩的聽力和嗅覺，如入無人之境般開始調整自己的內息。
就在夜蓮這沉靜的打坐調息中，滄海死了。
死在翠綠衣衫的雨神懷裏，滿臉沾染的都是她鹹澀但晶瑩的淚水。
沒有人，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曉得，墮入魔道的戰神滄海，會以這樣平和從容的方式死去。為了一個他從最開始便無意傷害至今，並莫名深愛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