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肖塔做了個嚴肅但可笑的敬禮動作,隨即把上衣扣子扣上,遮住那把手槍,然後朝著貝蘭伯兵營的大門走去。他邊走邊留心通向海堡平原的那條路,看有沒有裝甲車從山裏往回開。

坐在馭手座上的圖裏·吉裏安諾看著皮肖塔,見他慢慢穿過開闊地,走上通向兵營大門那條石板路。接著他看了看貝拉大街。他能看見自己家的房子,但是房子前麵沒有站人。他原以為也許能看見母親的。有一幢房子前麵坐著幾個人。他們的餐桌和酒瓶就放在陽台下麵的陰涼處。他突然想起脖子上掛著的望遠鏡,趕緊鬆開皮帶,把望遠鏡放進大車後麵。

在兵營大門口站崗的年輕憲兵頂多隻有十八歲。一看他那紅撲撲的麵頰和光溜溜的臉,就知道他是意大利北方省份的人。那鑲著白邊的黑色警服穿在他身上顯得鬆鬆垮垮,根本不合身。那頂有飾帶的軍帽戴在他頭上,使他看上去活像個木偶或小醜。那張稚氣未脫、彎彎的嘴上還叼了一支煙,這顯然是違反規定的。皮肖塔慢慢朝他走去,內心不由得產生一股莫名其妙的鄙棄。盡管過去幾天出了不少事,可是這家夥卻沒有把步槍端在手上。

這個衛兵眼裏看見的是一個邋遢的農民,但卻留著與身份不相稱的漂亮小胡子。他沒好氣吆喝起來:“嘿,說你呢,你這家夥,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他的步槍仍然在肩上挎著。如果這時候皮肖塔想割斷他的脖子,簡直易如反掌。

但是皮肖塔沒有這樣做。他盡量忍住笑,裝出對這個傲慢的臭小子卑躬屈膝的樣子。他說:“求你啦,我想見上士。我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

“你可以把它交給我。”衛兵說。

皮肖塔忍不住了。他以嘲弄的口吻說:“你也能給賞錢嗎?”

衛兵被他的粗魯嚇了一跳,不屑一顧但謹慎地說:“就算你告訴我耶穌再次降臨,我也一個子兒都不會給你。”

皮肖塔咧嘴一笑。“比這個消息好多了。我知道圖裏·吉裏安諾又到了哪裏,就是把你的鼻子打出血的那個人。”

衛兵將信將疑地說:“他媽的,在這個國家裏頭,西西裏人從什麼時候開始與法律為伍了?”

皮肖塔向前湊了湊說:“我是有條件的,我已經申請加入憲兵隊,下個月我就去巴勒莫參加考試。誰知道呢,也許我們倆很快就要穿同樣的製服了。”

衛兵看著皮肖塔,露出較為友好的神情。許多西西裏人都當了警察,這倒是真的。這是一條脫離貧困的路子,而且手裏還有一點兒小權。有一個眾所周知的笑話,說西西裏人不是淪為罪犯就是當了警察,但是無論在哪一邊,他們造成的危害是不分上下的。這時候皮肖塔不禁感到好笑,因為他竟然說自己想當警察。他是一個花花公子,擁有一件巴勒莫生產的綢襯衣,隻有傻瓜才會穿那種帶白杠的黑製服和那頂有編織帶和硬帽舌的帽子。

“你最好還是三思啊。”那衛兵說道。他不想讓每個人都沾上這樣的好事,“工資少得可憐,要不是從走私犯那裏拿點好處,我們大家都要餓肚子了。這個星期,我們營有兩個人,他們是我的朋友,都被那個該死的吉裏安諾給殺了。西西裏的農民總是傲慢無禮,你想到鎮上去理發,他們連路都不肯給你指。”

“我們用杖刑教訓教訓他們,讓他們懂點兒禮貌。”皮肖塔神秘兮兮地說,“給我來支煙吧?”好像他們已經是同事一樣。

皮肖塔感到高興的是,那衛兵暫時的善意已煙消雲散。“給你一支煙?”衛兵一聽火冒三丈。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帝啊,我憑什麼要把煙給一個西西裏的人渣?”這下他終於把槍從肩上取了下來。

皮肖塔覺得心中一股惡氣油然而生,恨不得一下撲上去割斷這小子的喉嚨。“因為我可以告訴你們到哪兒去找吉裏安諾,”皮肖塔回答說,“你們的人太笨,在山上搜索連一隻壁虎也找不到。”

衛兵顯得很茫然。他被這家夥給弄糊塗了。從這個人要提供的情報來看,他覺得最好還是向他的上司報告一下。他有一種預感,覺得這人很狡猾,弄不好會使他倒大黴。他把大門打開,端著槍朝皮肖塔晃了晃,示意他進入貝蘭伯兵營。他背對著街道。這時候,還在一百碼開外的吉裏安諾已把騾子踢醒,讓它拉著車走上通向兵營大門的石板路。

貝蘭伯兵營占地四英畝,有一幢很大的辦公樓,附帶L形的翼樓,是關押犯人的牢房。辦公樓後麵是憲兵的營房,能容納一百號人,營房中特別劃出一塊地方作為上士的個人寓所。大樓右側的車庫其實是個牲口棚。由於機動車輛在山裏無用武之地,憲兵小分隊有一支進行山地運輸的騾馬隊,現在這裏依然被當作牲口棚用。

在最後麵是彈藥倉庫和軍需倉庫。兩個倉庫都是波紋鋼結構。兵營的四周有一道七英尺高的鐵絲網,外加兩個崗樓,但是這些東西已經有好幾個月不用了。這座兵營是墨索裏尼時期建造的,對黑手黨開戰後進行了擴建。

皮肖塔走進大門時,先看看有沒有危險跡象。崗樓上空無一人,院子裏也沒有武裝遊動哨。這個兵營裏很平靜,看起來像個被遺棄的農場。車庫裏沒有車輛;實際上整個兵營裏都看不見什麼車輛。皮肖塔感到吃驚,也擔心隨時可能有車輛返回。他簡直不敢相信上士居然這麼傻,兵營裏一輛車也不留。他真想告誡圖裏,他們可能隨時遇到回營地的憲兵。

在年輕衛兵的押送下,皮肖塔走進辦公樓寬闊的大門。這是個很大的房間,雖然天花板上的吊扇在轉動,但卻不足以驅散房間裏的熱氣。在房間的顯著位置有一張加長了腿的大辦公桌,它的四周有一排欄杆,裏麵放著辦事人員用的小辦公桌。一些長條木凳靠四周擺放。房間裏幾乎沒有人,隻有那張大辦公桌前麵坐著一個下士。跟那個年輕衛兵相比,他顯得全然不同。辦公桌上金燦燦的姓名牌上寫著“卡尼奧·西爾韋斯特羅下士”。他身材魁梧,膀大腰圓,脖子粗壯,腦袋碩大。從耳朵到那輪廓分明的下巴有一道粉紅的傷疤,那是一塊亮閃閃的失去機能的組織。他的嘴唇上方有兩撇濃密的胡須,就像一對張開的黑色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