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桃罐頭的溫柔(1 / 1)

可能以前物產沒那麼豐富,水果沒辦法一年四季有,罐頭的地位自然高些。

小時候生了病就有特權,能吃上罐頭。那陣子我記得家裏還用黑白電視機,電視機下麵鋪著一層類似於法蘭絨的紫紅布,我躺在床上,兩床被子蓋在身上,跟五指山壓住孫行者似的。我剛感完冒,捂了汗,一直胳膊伸出來,嘴幹而且淡,我望著電視機桌子上的那罐黃桃,艱難一指,關心我病情的家裏人就半允許半不允許地說:“剛退燒,哪能吃涼的。”

我當然是渴盼,抬起頭,小孩子的眼神尤其可憐,像小鹿,反複央求,家裏大人終於抵擋不住,同意了——用螺絲刀沿著罐頭蓋的邊沿一起,罐頭蓋起了個包,打開來,吃了三口,三大片,狼吞虎咽……我的病也快好了。

我從沒見過鮮黃桃,直到現在,桃在我的印象裏都還是有紅似白的,黃桃長在哪裏我不知道,它就是那麼驀然地出現,沒有故鄉。但我印象裏罐頭裏的黃桃片總是那麼大,軟貝殼一樣,厚厚實實,泡在糖水裏,隔著玻璃瓶看,甚是喜人。

它的質地,似乎特別適合病人的身體狀況——根本不用怎麼咬,入口即化,糖水也能喝(冰糖做的?),它同樣是黃桃罐頭的一部分。糖水配上黃桃的香味,又濃又稠,用那種鐵勺子舀著喝,很是怡然,勺子邊不時地輕撞在玻璃罐上,叮叮當當,更何況又是坐在床上,電視機沒聲音,但畫麵走著,頭頂上的白熾燈黃黃的,家裏人坐在你身旁……我真是愛極了這場景,真叫family。

不過現在想起來罐頭(包括黃桃和糖水)的添加劑或許太多,可那時候誰還顧得上?飲鴆止渴也要圖圖嘴上快活——病後的人,對於吃,總有種變態的熱情,而且生病的人一般都有種特權,隻要想吃,家人都會盡力滿足。

我總貪戀黃桃罐頭帶來的任性的溫暖,有了黃桃罐頭和家人無微不至的關心,生點小病反倒是生活的點綴。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總是偏愛黃桃罐頭,梨罐頭、山楂罐頭、蘋果罐頭也都吃過,但現在似乎一點都記不起來,楊梅罐頭有印象,隻是吃它還要吐核,肉質又不夠豐腴,顯然比不過黃桃。

北京很少能買到黃桃,自然談不上自製黃桃罐頭,工作太忙,沒那個閑心,倒是有一次跟客戶談合作,在五星級酒店吃到黃桃茶點,有點涼,是冰過的,放了點蜜豆,五顏六色的,好吃是好吃,但是也僅僅是好吃而已。

我固執地認為黃桃罐頭應該是在床上吃的。

為了找感覺,我終於在超市買了一瓶黃桃罐頭,標準懷舊型,玻璃容器,大肚瓶,鐵皮蓋,我抱著一大瓶,坐在床上,蓋著被子,看著電視,有模有樣地用勺子挖著吃,

唔?怎麼沒有感覺?

我又吃了幾片,還是沒有驚喜。

就好像古代皇帝微服私訪落難,餓極了,白菜豆腐都是美味佳肴,回去後再吃,沒那味兒了。享用美食原來也是天時地利的遊戲。

在北京,我不再吃黃桃罐頭,因為親人不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