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強烈的求知欲抓住了我,讓我對知識、對世界文明燃起了無盡的渴望。這種衝動源自洪堡的書,我剛剛在讀。我希望這種對知識的渴求能夠像我對詩歌的熱愛那樣持久不衰。
在這一新的時期,尼采著手製訂了龐大的學習計劃。他計劃把地質學、植物學、天文學與拉丁語讀物、希伯來文、軍事科學以及各種技能的學習結合在一塊兒。他說:“首當其衝的研究對象是宗教,因為它是所有知識的基礎。知識的領域無比巨大,而對真理的追求則永無止境。”
在孜孜不倦的研讀過程中,冬天和春天轉瞬而逝,尼采的第二個假期來臨了,短暫的假期後是第三次返校。此時秋天來臨,普爾塔校園裏巨大的橡樹褪去了綠裝。此時的弗裏德裏希·尼采已經十七歲了,他感到自己內心淒涼。在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強迫自己對生活采取唯命是從的態度,這讓他感到萬分痛苦,而此時的他已經閱讀了席勒、荷爾德林、拜倫的作品,他夢想著古希臘的神祗,尤其是那個陰沉的法力無邊的魔術師曼弗雷德。魔術師對自己的萬能感到厭倦,試圖從死亡中尋求安寧,但死亡早已被他自己的藝術所征服。尼采究竟對什麼課程有興趣呢?他深入思考了幾行浪漫主義詩人的句子:
痛苦就是知識,隻有最深地體味了痛苦的人,
才能透悟致命的真理,
知識之樹並不等同於生命之樹。
尼采最終厭倦了學校裏的一切。他強烈渴望著能從日常課程和功課中解脫出來,這些幾乎占據了他所有的時間,他常常獨自聆聽那發自靈魂的獨白,並以此為基礎,理解自己大腦裏那天馬行空的幻想。他向母親和妹妹吐露了自己的想法,宣布他將改變原來對人生的規劃,他不再想做教授,因為一想到大學他就厭煩,他想做音樂家。母親對尼采曉之以理,平複了他激動的心情,但這次平複的效果沒有持續太久,尼采喜愛的一個老師逝世了,這悲慘的事件徹底結束了他內心混亂的狀態。尼采開始逃避功課,與人隔絕,終日沉浸在冥想之中。
尼采經常寫作。從孩提時代起,他就表現出了駕馭語言和清楚表達思想的天賦。他接連不斷地書寫,記錄下了自己內心所有不安的陰影。他考察了龐大的浪漫主義體係和陰沉、紛亂、冰冷無情的科學體係。他沉浸在自己廣闊的閱讀視野中,但同時閱讀又使他驚恐。童年時代養成的虔誠的生活方式仍然深深刻在他的靈魂裏,雖然他常常對宗教提出膽大妄為的否定論斷,但沒過多久他又會譴責自己剛才的罪惡,他極力維持著自身的宗教信仰,但他明白宗教信仰正在他身上逐漸減弱,他選擇緩慢、心有餘悸地離開,而不是法國人或天主教徒那種尖銳的擺脫方式。畢竟,宗教代表著他的過去,宗教的存在意味著他對整個家庭和父親的教義及信條依然懷有敬意。他處在矛盾之中,他清楚如果棄絕了宗教就意味著失掉了安全感,他感到驚恐,因為他擔心自己找不到新的信仰來取而代之,這種局麵隻會讓他措手不及。這個權衡如此重要,以至於尼采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不停地在輾轉思量。
解決這個事業不僅僅是幾個星期的事情,而是關乎到終生。僅僅依據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的思索就摧毀兩千年來被世界最深邃的思想家論證過的權威,這可能嗎?僅僅根據這個小子的不經論證的幻想和尚未成型的思想雛形就將深深嵌入曆史的宗教的痛苦和祝福一把推開,有人會冒這個險嗎?
想要一勞永逸地解決人類思想中幾千年來被無休止論證的哲學問題;要革命性地推翻被人類中最高權威所接受的本質性的終極信仰;如果隻是對哲學或者自然科學所帶來的一般性後果知之甚少而就把二者結合起來,或者隻是在理智還沒有掌握全部曆史和那些最基本原則的情況下就從自然科學裏推衍出一套體係,那麼這些行為都隻能算作魯莽輕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