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懷鏡說:“你不光年齡年輕,政治生命更年輕。你是地市領導中惟一有碩士文憑的,是知識型領導,你現在這個級別隻是個開始,前程不可限量啊。”
張天奇顯然愛聽這話,卻謙虛地搖搖頭,又說:“我正準備讀博士。”朱懷鏡很是佩服的樣子,說:“張書記的好學精神太可貴了。”張天奇自然是說哪裏哪裏,似乎從來沒有過朱懷鏡替他把關碩士畢業論文的事。兩人客氣話說了一大堆了,張天奇端起茶杯喝茶,才記起應給朱懷鏡倒茶。朱懷鏡擺手說不用了,要喝自己來。張天奇覺得不倒茶太失禮了,硬是倒了杯茶。
“懷鏡啊,我新到荊南,困難很多,還要你們財政局多多支持啊!”張天奇說。
朱懷鏡很難為情的樣子,笑笑說:“張書記,這話你早幾個月說,我朱懷鏡做得到,現在,情況不同了。”
張天奇便說:“懷鏡,你別大權在握,就把老朋友忘了。我反正會找你的。”
朱懷鏡不相信張天奇不知道他現在的境遇,他是在裝糊塗。市裏主要實權廳局的頭頭腦腦,誰管什麼,誰說話算話,地市的領導一清二楚。沒有這本賬,他們沒法上市裏辦事。朱懷鏡猜想張天奇裝糊塗也許是為了避免尷尬。這事說來的確不是味道,可朱懷鏡今天打算厚著臉皮了,便一陣長歎,“一言難盡啊,張書記啊。”隨後拉開了話題,把自己現在的處境道了個明明白白。張天奇低頭聽著,不時感歎一句:“怎麼這樣?”
朱懷鏡說完了,張天奇便豪氣萬丈地安慰道:“懷鏡,沒關係的,目前情況隻是暫時的。你還年輕,一定會柳暗花明。”
朱懷鏡需要的不是幾句無關痛癢的安慰,但又不好貿然求他,便先試探道:“張書記,以你的意見,我現在該怎樣辦?”
張天奇一副老謀深算的表情,說:“韜光養晦,伺機而起。”
朱懷鏡聽著身上便起雞皮疙瘩,心想這哪是什麼高見,隻不過是他腦子裏正好裝著這兩句自以為很儒雅的話,拿出來搪塞罷了,還可以同時賣弄一下。什麼韜光養晦,伺機而起!當今社會哪裏還讓你有時間從從容容當隱士?稍一耽誤,年紀大了,一切都不可能了。朱懷鏡今天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來的,不肯輕易罷手,便隻好直話直說了:“張書記,老弟正是落難的時候,還指望你提攜啊!”
朱懷鏡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張天奇卻裝糊塗,隻當這是客氣話,哈哈一笑,說:“老弟真會開玩笑,你是市委管的幹部啊,我怎麼去提攜你?”
朱懷鏡笑道:“張書記,誰不知道你在上麵的麵子?你是說得上話的。”
張天奇仍是推脫:“懷鏡,慢慢來吧。隻要有機會,我會替你說話的。”
張天奇開了這張空頭支票,朱懷鏡一時倒不好再說什麼了。但他仍不死心,一定要張天奇回答一句硬話。他暗自咬咬牙,生出一計。他口上不再提這事,隻向張天奇道了謝,再同他聊些別的話。兩人正漫不經心地聊著,朱懷鏡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張書記,有件事我一直沒有機會同您說。上次處理那件事的時候,龍文帶了個筆記本來見我,上麵記載著他給您的活動經費的情況,金額、時間、地點、您說了什麼、他說了什麼,都一清二楚。我聽您說過隻有一兩萬塊錢的事,他卻記載了一百三十五萬元。我當然不相信他的。我當時問他,為什麼把這本子隨身帶著?他說向吉富的案子發了,他說不定馬上會受到牽連,怕檢察院突然襲擊搜查他辦公室,隻好隨身帶著。我就說,既然如此,你何必不把它銷毀了?他說還要留著,在關鍵時候用它來救自己,隻是現在還不想讓它落到檢察院手裏。我當時怕他帶著這本子,到了關鍵時候真的抖出這本子,就給您添麻煩了,就請他把本子放在我手裏。他要我保證,他萬一要用這個本子的時候,我一定還給他。我答應他可以。我當著他的麵,把本子鎖進了我的保險櫃。您知道,就是到了那個時候,我也不會再把本子給他的,因為我相信您張書記。我事一多,也就忘了把這本子銷毀了。後來這事情平息了,我也就忘了這個本子。我調進財政局的時候,清理東西,見了這本子,就把它帶回家裏想銷毀它,因為辦公室裏不方便這麼神秘兮兮的您知道。可是我的書籍亂七八糟的太多了,竟然不知道弄到哪裏去了。張書記,我哪天有時間,再仔細找找,把它銷毀算了,免得萬一真的弄丟了就不好了。”
張天奇的臉色早已紅黑如棗了,聽朱懷鏡說完,他便是很冤枉的樣子,非常氣憤地說:“這個龍文,當初真該讓他陪著向吉富一道去了算了。我這麼相信他,以為他沒問題,都是向吉富一個人搞的鬼,沒想到他也從中撈了這麼多。唉!現在向吉富死口無對了,也沒辦法對龍文怎麼樣了。隻怪我識人不準啊!懷鏡,感謝你啊。你找到那個本子,就把它交給我吧。”
朱懷鏡答道:“行,交給你也行,我替你燒了也行。”朱懷鏡早打定主意了,不會把它交給張天奇,也不會燒了它。到時候張天奇問起,就哄哄他說燒了,叫他摸不準那燙手的玩意兒到底還在不在人間。隻要張天奇不能確認朱懷鏡手中到底還有沒有那本子,他們倆就會永遠是好朋友。就像朱懷鏡自從知道宋達清手中可能拿著一張他和玉琴相依相偎的合影,他就永遠隻能做宋達清的好朋友一樣。好在如今宋達清手中的照片也沒用了,因為朱懷鏡同玉琴之間的事早已不是新聞了。而且宋達清也用不著朱懷鏡了,他早已是公安分局的副局長。
張天奇的語氣體貼許多了,卻仍繞了個彎子,不讓自己顯得像是被朱懷鏡嚇唬了,“懷鏡,你自己有個具體設想嗎?我想你要在市直廳局裏麵回旋,可能難度大些。你可以考慮到地市去任個職嗎?”
朱懷鏡早就想過幹脆趁自己年輕,到地市去幹幾年。換個環境,說不定又是另一番天地。隻是他這幾個月簡直動彈不得,有這個想法也沒有人說。不過這會兒張天奇說出來了,他也不想表現得很願意,倒顯得窮途末路似的。他仰天長歎一聲,說:“實在不行,也隻好這樣了。”
張天奇便說:“你如果願意去地市,我倒可以做做工作。俗話說,退後一著,天寬地闊,何況去地市任職不見得就是退。”
“那就請張書記幫忙玉成了。”朱懷鏡說。
張天奇說:“行,我保證幫忙。不過懷鏡,你也不要太急。我知道你受了些牽連,盡管沒你的事,影響肯定是有的。這就需要冷卻一段,讓人們淡忘那些事情。再就是還有個運作過程。我想至少要個半年六七個月吧。你還年輕,再委屈個半年沒問題的。我在你這個年紀,還隻是正處級哩,你早就是副局長了。”
兩人談得越來越投機,後來居然談到一些有關高層領導的敏感話題,頭都湊到一塊兒。不是好朋友,有些話題是不會輕易談論的,因為官場的人們比誰都懂得什麼叫為尊者諱。兩人聊到很晚,盡興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