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晴有點奇怪:“誰?”
付雲傾慢慢抱住她,力氣大得將她抱得發疼,喘不過氣,似乎要擠幹淨她體內的水分。她覺得他很痛,她也很痛。
半晌,他冷淡的聲音劃過耳際:“……我爸沒了。”
3
付老先生去得很快,昨晚的小年夜還精神奕奕,還不顧其他人的規勸,硬是喝了兩杯具。今天早上吃了一大碗粥,中午喝了保姆燉的老鴨湯,胃口好得出奇。
下午兩點,他問保姆說:“你說昨天晚上家裏來了個女孩?”
保姆說:“嗯,早上我看了看客房裏沒人,是在小雲房間裏過夜的。”
付老先生很高興:“我還以為小雲又隨口哄我呢?我不想死啊,我還等著抱孫子呢。”
保姆跟著笑:“這不是什麼大病,你身體還硬朗著呢,看見重孫子都沒問題。”
付老先生很高興,笑著笑著突然掉淚,說:“你說小雲是不是從此就原諒我了?我跟他媽媽離婚以後,在他麵前胡說八道,讓他不要相信女人,在做了那麼多混賬事,招惹了不少女人。可是小雲是好孩子,我沒教他好,可是他卻好好長大,長得那麼好。現在又帶了個女朋友回來,你說是不是他就可以原諒我了。”
保姆歎口氣:“爸爸終究是爸爸,兒子終究是兒子,血肉親情是斷不了的,小雲是好孩子,他這麼孝順心裏都是明白的。付先生你等著,我去給你擰個毛巾。”
等保姆回來,他已經去了。
他去得很安詳,沒什麼痛苦。
多晴沒想到第一次見他的父親也是最後一次見,連一句話都沒說過。她擰毛巾將老人的臉仔細地擦幹淨,又擦了雙手。付老先生還不算太老,白發都沒多少,眉目間還能看出年輕時的風流倜儻。
第二天上午在殯儀館舉行了遺體告別會,多晴跟隨著付雲傾將老人送進焚屍爐,其他的親戚都在哭,他們卻一直很平靜。下午骨灰盒下葬後,多晴突然握住付雲傾的手說:“付叔叔不在這裏,他已經不在這裏了,他已經去了我媽媽去的地方了。”
付雲傾轉頭對她輕笑:“你別擔心,我沒事,讓你替我擔心,我還算個男人嗎?”
“你可以脆弱,在我麵前可以。”
“你……”付雲傾摟住她,眼睛濕了,“你這個笨蛋。”
他疲憊極了,後事安排得很快,因為已經有所準備。
晚上回去後飯都沒吃,他直接睡下了,他需要好好休息。
多晴本來打算的三天假期延伸成了無限期,林嘉本來要瘋,聽到多晴說付雲傾的爸爸不在了,頓了一會兒說,工作你不要擔心,我會安排,你就好好陪著他吧。
半夜裏,多晴縮在他懷裏,他一動,她就抱緊他,他便不動了。
她醒過來望了望窗外,昨晚忘記拉窗簾,窗外將明未明,是好看的灰藍色。自己抱得結結實實的男人已經不在懷裏,她跳起來往外跑。衛生間裏沒有,客廳裏沒有,廚房也沒有。多晴跑到二樓,幾個客房也都空著。她繼續往樓上跑,跑到樓台上,熟悉的身影正立在那裏。
他站在護欄前,腳下有五六個煙蒂,很好,他還算克製。
聽見聲音,他回頭笑:“怎麼醒那麼早?”
“你醒了多久?”
“沒多久。”他說。
多晴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懷裏,他很冷,從內到外被凍透了。他搓搓她細軟的發:“我沒事,我很好。”
“以前媽媽走時我也跟別人說很好。可是我很不好。我很痛。可是又不知道哪裏痛。我不知道怪誰,隻能怪你。你一定不知道我恨過你吧。當初那麼瀟灑,你要走,我就讓你走了。那個時候我遷怒於你,特別的恨你,覺得隻有怨恨你,才能止住痛。所以我恨了你很久,恨到自己都麻木了,也就好了。”多晴喃喃地說,“後來你回來了,本來我都忘記了。可是看見你跟其他人在一起,我又覺得痛,覺得恨。其實我知道那不是恨,我隻是嫉妒。我不要你,也不想讓別人得到,我真的很壞。”
付雲傾低頭吻她的額角:“你不壞,你很好。”
“我終究還是沒能做到我想的那麼好。我一直想要遵從媽媽的願望,找個法院的男朋友,年齡大一點也沒關係,隻要知根知底門當戶對。現在的男女真的太浮躁了,愛情也太浮躁了。媽媽說,她還是希望在那個前提下,我能喜歡。我本來覺得我很容易喜歡上別人,可是……愛和喜歡終究是不一樣的。”多晴苦笑了一下,“我跟媽媽說,我愛上一個人,我想跟他在一起。說的時候我很害怕,怕媽媽生氣,可是,她很高興。我本來以為媽媽高興了,我就能幸福了。可是……那個人卻不要我了,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不要我,我本以為,他也很愛我,想跟我在一起的……”
付雲傾覺得心髒都快裂開了,用力抱緊她。
“我沒有說不要你,你就要好好在我身邊,這是你欠我的。”
“我不會的,我發誓。”
如果他發誓,那就一定是真的。
多晴忍不住唇角上揚。
吹了大半夜冷風,付雲傾病來如山倒,咳嗽發熱,叫了醫生來家裏打了點滴,開了藥。多晴寸步不離地守著他。他一直睡睡醒醒,精神很不好,話也不多。
家裏剛辦完喪事,這裏天付老先生的朋友前來拜訪的不少,多晴跟保姆阿姨一起幫著迎來送往。幾天後等付雲傾的身體好了,她訂了機票帶他回北京,這邊的一切都交給保姆阿姨打理。
回去後付雲傾也推了大部分的工作,幹脆在她的小公寓裏當起了家庭煮夫。
每天的早上起來做早餐,送多晴出門上班後,就開始洗衣服,而後去超市裏買菜,中午去社裏送便當,順便也會替林嘉捎上一份。下午去健身房,回來做晚飯,等她回家。
天天都是如此,多晴漸漸也習慣了他無微不至的照料。在社裏總是免不了閑言碎語,她就任他們去說。她又不是黨員,不用擔心作風問題。以前所在意的那點東西,好像也變得不重要起來。
還有什麼比兩個人在一起更重要?
這樣平淡的相互依靠扶持,大概就是真正的生活了。
4
年前的最後一個周末,多晴去專賣店買了蜂王漿和燕窩,準備拿回家當小年禮。抱著東西回了家,紀多瀾連衣服都沒換,穿著棉睡衣靠在沙發裏,正跟景信玩圍棋。
“哥,你還不換衣服,我們得回去。”
“不用回去了。”紀多瀾高深莫測地擺擺手,“多晴,你過來。”
她走過去,被哥哥拉到腿上,抱住。
“幹嘛?”
“有人往我的公司和家裏分別寄了匿名信,說你在外麵跟男人有染,是A4紙打印的,現在的打印機真好用,一式兩份,都省得抄了。”
多晴認真想了一下,能做這種事的,估計也隻有一個人,那就是蕭漫。可是眼下還是要看怎麼把老人糊弄過去。阿姨是個婦道人家還好說,紀爸爸可是個精明的掉跟繡花針在地上都要聽到響的人。
隻是這件事她相信哥哥肯定有了主意,否則不會閑散的在這裏下棋。
她呲了呲牙:“我把東西放在這裏,你回家的時候給阿姨捎回去,不回家也好,反正她做的菜我也不愛吃。”
景信抬起頭,笑盈盈的:“多晴,你有主了?”
“沒辦法,都怪我太優秀。”
“就這臭屁勁兒,像多瀾的妹妹。”
多晴哈哈大笑,看他們下了一會兒棋,跟著亂七八糟地出主意。反正不用回那個家,她幹脆回去陪付雲傾。回到公寓他不在,料想是回他自己的家了,於是又倒車趕過去。電梯門剛打開她就聽見女人的哭聲。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婦人,站在電梯門口哭得很傷心。
“阿姨,你發生什麼事了嗎?”
老婦人不說話,隻是哭。
多晴最見不得別人掉眼淚,忙扯住她說:“阿姨,要不你到我家裏去坐坐,先別哭了,有什麼事不能解決的嗎?”
老婦人還是哭,正要走進電梯,付雲傾家的門卻開了。那個男人立在門口,冷淡地看著她:“多晴,過來……”
多晴呆立在遠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老婦人往前緊走兩步:“雲傾,你不能聽媽媽說兩句嗎?雲傾……媽媽今天隻是來看看你,不是……不是要跟你拿錢……雲傾,媽媽不要錢……”
見她在那裏傻著,付雲傾走過來扯住她的手腕:“多晴,有些人不值得同情,跟我回家。”
她吃驚地看著他,付雲傾握得很緊,指甲都掐進皮肉裏,讓她覺得很疼,卻怎麼也掙不開,隻能被他拖進門。身後是老婦人哀哀的哭聲:“雲傾……雲傾……”
最終那哭聲被隔絕在門外。
他放開她,在屋子裏焦躁地走來走去,而後開始抽煙。
多晴盤腿坐在沙發上看著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他抽了半晌煙,回頭找煙灰缸,才遇見她陌生人般的眼神。
“你……今天沒回家?”
她冷冷地看著他。
付雲傾也冷下臉:“你怎麼這樣看我?你覺得我做錯了?她沒資格做人家母親,除了錢她還在意什麼?”
“你媽說她不是來要錢的。”
“她哪次來不是要錢的?她說你就信,我說你就不信?”
“……不管怎樣,她生了你,她就是你的母親,這是無法改變的,無論你承認不承認。而且……”多晴迎著他的目光,“她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麼錯?你父親是為了她在外麵打拚沒錯,可是一個女人需要的是個完整的家庭,她的丈夫常年不在家,她喜歡上別人有什麼錯?”
付雲傾冷笑一聲:“你是在說我無理取鬧?因為她生了我,所以怎麼對我都好,我都要好好孝順她,就因為她生了我?”
多晴站起來:“付雲傾,你不要斷章取義,她是你的母親,你這麼對她就是不對。”
這就是紀多晴的理論,因為她是個懂得感恩的乖孩子,所以也要求別人都像她那樣。他做不到,無法原諒,她的心裏就會永遠都有一個疙瘩。因為那個女人生了他,所以,他必須要接手這一切,閉上眼睛做一個乖巧的兒子。
付雲傾頓時有些絕望,他愛的女孩,竟這樣的逼他。
“你心裏也非常厭惡那個你每個周末都要回的家吧,那個女人搶走你媽媽的幸福,那個男人拋棄了你媽媽。你明明厭惡得要命,可是每周都去做個好媳婦。對不起——”付雲傾嘲諷地扯起嘴角,“我沒辦法像你這麼完美,這麼虛偽!”
一個抱枕飛過來砸在他的身上。
在他心裏她一直是很虛偽的,從來沒改變過,而她也不可能改變。
紀多晴瞪著大眼睛,狠狠地盯了他一會兒,頭也不回地走出門。
5
從那天起,他們開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