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代,這個落魄而不再期許愛情的女子應該進道館,修習成仙再不為這紅塵留戀。在宋代,她會被一語度進深山古刹削發為尼,從此青燈古佛鬱鬱而終。
而這故事落到元代,寺院裏也仍會有千裏而來的姻緣,隻要脫不開這紅塵萬丈,哪裏的桃花都會盛開。
這女子叫李千金,待白樸徐徐道來的時候,她還隻是深閨春怨,看見才子佳人士女王孫上屏風,也是又羨又惱,自言若招得個風流女婿,怎肯教費工夫學畫遠山眉,寧可叫紅燭高照,錦帳低垂。
葛洪的《西京雜記》中說:“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這文君是卓文君,那屏風裏畫的正是相如琴挑,文君夜奔。
隻因為老父在外,便耽擱了女怨深閨,真是恨嫁女兒心,李千金從小學女紅,頭一件大活就是為自己繡喜服,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屏風,原不該擺在恰對妝台的寂寞處。
還有那最知小姐心思的俏丫頭梅香,和小姐半分調笑,三分引逗,卻是十分勸慰。
這日是三月初八,上巳節,洛陽城裏的公子千金,或寶馬或香車,都去郊區遊玩賞春,咱出不得院子,隔著牆看看那春風拂麵的行人也好。
三月流光韶華賤,《紅樓夢》裏的花簽上分明寫著,開到荼蘼花事了,滿園的惆悵就這麼無聲地綻放。
李千金的出場,活潑得如那枝上黃鸝,甚至有一點點辣,說出口的話不像個大家閨秀,卻率真得沒有遮掩,是這樣的直白,有那個時代禮教背麵的叛逆。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丟了筆墨紙硯,推開房門,心裏還是被這滿園春色鋪上了一層無奈。
怎肯道負花期,惜芳菲。粉悴煙憔,他綠暗紅稀。九十日春光如過隙,怕春歸又早春歸。
她紅色的鞋子上,用金線繡了蓮,裙子蓋住,走時裙裾飄擺,繡鞋隻露得尖尖一點,環佩發出清脆的聲響。似乎每一個女子的行走都有這樣端莊風雅的姿態,與自然有一種貞親,與景物相融,與塵世相忘。
她就這樣走過荼蘼花架,轉過曲欄之西,踩著那山石,隔著粉牆看外麵大路朝天。
原來所謂深宅大院,更多的還是精神的枷鎖,就是在這閨閣裏等待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園子四季景物暗換,那外麵隻要一個落腳的地方便可襯起人麵桃花。
路邊的榆錢隨風漫飛,誰家院牆上豆莢攀爬得不安分,落花凝香伴馬蹄沾塵而去,釀蜜的蜂兒正與繁花相親。
人生來不易,能在路上奔波的人都該是幸福的,至少,有一個值得奔波的理由。
那路上的人,是工部尚書家的公子裴少俊,年方弱冠,未曾娶親,惟親詩書,不通女色。初聽來倒像是個不解風情的書呆子,三歲能言,五歲識字,七歲草字如雲,十歲吟詩作對,才貌兩全,來這洛陽選奇花,倒著實風雅,不想錯過這節令,春情使人醉,他足蹬高靴,腰圍玉帶,騎在那玉驄馬上,像極了詩文裏的玉郎。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裴公子也看見了李千金。
四目相覷,各有眷心。
紅塵路上的緣分,不早不晚,不管對與錯,大抵都是躲不過,明知世道不容,也在這一刻,停不下腳步,隻有向他走去。
所謂一見鍾情,都是三生石上舊情緣。
寶哥哥初見林妹妹,隻覺得像是故人一般,曾在哪裏見過。
張生初見鶯鶯,心裏即知,正撞著五百年前的風流業冤。
冒辟疆初見董小宛,滿心都是驚而愛之。
胡蘭成初見張愛玲,覺得麵前都是她的人,世界都要起六種震動。
這愛,真是沒有道理可講,還未發一言,就已清楚地知道,注定要和這個人有一場情感內抵死的糾纏,幾生幾世下的伏筆,看不到結局的愛,才要更努力地愛。
裴公子是身在武陵人已醉,李千金落筆就是月上柳梢。
當夜兩人幽會,卻被嬤嬤撞見,在李千金的央求下,放他們出了高牆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