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生活太短了,才僅僅七年,短到讓人除了怨天怨造化,實在不忍說緣已盡的話。
最傷心的還是元稹,他寫了一係列的悼亡詩,來紀念這個他生命裏最重要的女人。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誰都不能取代他,不管她是薛濤,還是鶯鶯。
也許後麵這些女子的悲涼命運都來自於這裏,他此後慣看風月,卻不再有情。
無情的他開始寫豔詩,與悼亡詩同樣有名。
韋叢離開的當年,元稹就納了妾。
後來他任通州司馬,那裏山清水秀,雨霽的疏疏竹瀟,晴空的斑駁綠陰,一個拐角一扇窗都是難得的精致,卻又那麼安分,似乎和這天這地這水土都是相融的,少不了女子的點綴,少不了世間,凡人心裏,俗念間,卻羨慕了神仙的情感。
他在那裏認識了薛濤,比他大十一歲的薛濤。
《名媛詩歸》裏記載:“濤八九歲知音律,其父一日坐庭中,指井梧示之曰:‘庭除一古桐,聳幹入雲中’,令濤續之,即應聲曰:‘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父愀然久之。”
迎南北,送往來,暗示了她自己的命運,隻怕長大後做不了深宅大院裏的賢良女子,隻是猶自飄零,依無所定。
當父親的預見了未來,卻也沒有能力改變,原來父母之命也是難改天意,命中注定的結局,還沒開始,已有了輪廓。
她那個時候才八歲,隻是看樹幹高長,葉子脈絡裏也有晨昏,且比她看得高遠,還有鳥和風來來往往地陪伴,於一個小女孩來說,這些自在足以讓她羨慕。
由此也可見得薛濤才思敏慧,小小年紀便不流於俗,開口之時自有一番氣象。她通音律,工詩賦,書法俊逸,容顏俏麗,而且不是那種傷春悲秋的小家碧玉,她有氣魄,不為氣吞山河,隻為飲盡紅塵寂寞。
薛濤少女時代就父親亡故,家境貧據,十六歲入樂籍,脫籍後終身未嫁。
不是不想嫁,而是想嫁的那個人遠去再也沒回來,偶有他風光可人的消息,也隻是消息,他終於沒有再來,承諾被遠遠地扯開,力道不穩,終於繃斷。
身在樂籍,難為自己。
她在劍南節度使韋皋的府上充分發揮了聰明才智和自身的優越條件,與那些調情解悶助興的女子不一樣,她還有自己的政解,閑談之間,酬唱往來,政治上的沉重就被她行行點中,而且與節度使大人的宏偉壯誌深有幫助,她是韋皋的紅顏知己,那個時候,是她陪著他燈下寒霜,順利地拉開了發展蜀地文化的開端。
才子佳人自古不可分,更是良辰美景下最動人的點綴,附庸的那份風雅,也能徐徐地鋪滿山川驛路,一直吹到邊疆,吹到千年後的月下。
薛濤是長安人,天子腳下,她的美是大氣開朗的,和江南女子的婉約比不了,但和川蜀的辣倒有幾分不謀而合,初次見麵,韋皋嫌她不夠媚。他見她是有目的的,是用她的才貌來吸引風流雅客,讓這裏的文化大開三分天下的先河。
薛濤即席賦詩一首,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鬥畫眉長。然後她有幾分挑釁地看著韋皋,她知道她會贏,韋皋喜歡的就是她這種不會輕易迷失和沉溺的陽剛。
後來我曾見有人評這詩說,有一種帶著兵氣的性感,而我想來也是如此,如那小李飛刀的刀,你看不到它是怎樣來怎麼去,甚至對麵的人根本就沒有動,連表情也還是剛才的樣子,可是那種致命的冰涼,已瞬間深入骨髓。
男的有權勢和抱負,女的有才情和能力,這樣的聯合自古至今都是最完美的搭配,攜起手來做事情,沒有不成功的道理。五年間,這裏的文化氛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薛濤更是名氣蓋不住,她與當時的著名詩人白居易、劉禹錫、杜牧等人都有交往。
韋皋感念薛濤的功勞,向皇上申請批準她為校書郎,皇上不許,他要維持絕對森嚴的等級製度,但卻由此可以看出,五年來,韋皋對薛濤是欣賞、愛慕,還有尊敬的。
她是掃眉才子,過著管領春風的日子,於是韋皋心裏那份屬於男人的霸道就怎麼也不忍心用在薛濤身上,如果他們兩個人結為秦晉之好,哪怕是側室,他這份尊重也會存留一輩子。
也許總有一天,他們就像水到渠成一樣,待情感的池子漲滿了水,就總得找一個地方來盛下,總希望他們能在一起,他們有著天然的、深厚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