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曆史就是這樣殘酷,根本就不給人想象的機會,結局已經昭示在了那裏,不容再續。
韋皋去他鄉赴任,薛濤脫離樂籍,住在浣花溪,用木芙蓉皮做原料,加入芙蓉花汁,製成精美的小彩箋,人稱薛濤箋,心思纏綿了,便寫下詩句寄情。
一晃到了四十歲,時光無痕,幾年來閑適的清靜生活,讓她靜美之餘,韻味更加濃鬱。
這個時候,她遇見了元稹。
薛濤身份低微,出入往來卻都是華府豪堂,結交的也是高官名士,也許是笑談了風月,戲謔了人生,她的感情一向守得緊,好像就沒有這個盼望,不動心,不動情,是因為熙熙攘攘往來的,皆不是那個他。
她和元稹一見鍾情,開始了轟轟烈烈的交往。
元稹寫: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薛濤寫:朝暮共飛還,同心蓮葉間。
那繾綣的情感在紅色的小箋上盛開得豔麗如花,以為描臨下來的花就不會凋謝,可仍然是一度春風一度秋,不過數月他就要離開了,愛情還在上升的溫熱期,薛濤畢竟是風塵裏一路走過來,縱然依依惜別,難舍難離,此後鬱鬱難歡,感情豐滿了卻要獨自沉澱在回憶裏,然後一聲聲一句句都是自己背負,可還是沒有失了風度,隻是彩花小箋上有了淚痕,寫滿相思句。
閨閣不知戎馬事,月高還上望夫樓。
男兒誌在四方,女子幽鎖空房。也許那個被等的人是紅線牽著的丈夫,還也許是名義上的夫,或者隻是自己心裏認定的。
分明守的是愛,這團愛暖著心,就那麼不老不忘不放棄,這愛情真是美好,美好得充滿憂傷,仍然讓人向往。
元稹重回仕途,又娶了貴族的妻,一麵在家夫唱婦隨琴瑟合鳴,一麵在外搭台演才子佳人的戲。
送元稹走的時候,薛濤叮嚀不要把我忘記。元稹說,怕我忘了你,就給我寫詩吧。
其實他們之間沒有什麼承諾,連虛空的安慰都沒有,元稹的每一段路都走得很瀟灑,離開了,就再也不回來。
可薛濤還是在浣花溪等了一輩子,直等到世上沒有了元稹,她仍然頑強。
她喜歡顏色,她的窗子簡潔而有點綴,大紅大綠用起來卻毫無俗氣,外麵花草濃鬱,抬起頭是富貴如凡塵,尋常日子,每一個細微的地方她都已經很熟悉,說不得是看景,她是出神地頓入空茫,視線不知聚合在哪裏,她才是這景色裏的精髓,因為她,一切都有了詩情畫意。低下頭神思就會回到那個深愛的時節,不管那個人還在不在,對她有沒有愛,她都對自己內心的情感做著最忠實的詮釋。
二月楊花輕複微,春風搖蕩惹人衣。
他家本是無情物,一向南飛又北飛。
這首詠柳絮的詩,也許同樣含著讖語。
對著顧洛的畫,就對著他沉靜的畫意,女子青絲高盤,配以藍色花鈿,把憂傷藏得沒有痕跡,案頭的翠綠香爐與芙蓉呼應,凝神似閃電,旁邊已是厚厚的一疊書稿,拈幾滴薄墨,盡言餘生,是多少人的心願。
紅塵煩躁裏,看到這樣的畫麵,總能瞬間靜穆,一切紛擾都煙消雲散,拋不開的也偶有停滯,頓覺人生的好光景原是不分時辰,隻是太善於躲藏,經常讓人歎息著錯過,拚命地尋找,好似總是在身後,兜兜轉轉,總是差了那一步,停在了幸福不遠處。
我們需要的,往往隻是一個靜,還有一個,適合自己的境。
顧洛筆下的女子,古雅淡定,不鎖眉頭,心思堅定,旁邊的綠也生得古拙,設色極不平淡,亂石花蕾與青竹,隨意灑脫地堆在那裏,濃淡轉換絕不含糊,草蔓連連,是隨筆播種,遠樹蒼潤在霧靄中,這一勾一描,淺裏景致,深裏自己,讀畫意的那一刻,文人雅瞻就都有了。
顧洛未求仕途,要麼就是對書畫極其地愛,要麼就是對仕途極其地不愛,他一生繪畫未曾重稿,也沒有收授弟子,他有一小印,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
所有的問題就都有了解釋。
收起他的畫,我也坐於窗前,看著外麵秋色濃鬱的樹開始轉為紅或者黃,千古一心,幸好有這樣一扇窗,幸好還有這寫字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