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眉間心頭·朱砂 (2)(3 / 3)

她一直不愛笑,笑到最後也是帶著淚的,小顰若解愁春暮,一笑留春春也住。就為這一句,也躲不開今世相逢,她想念,如外麵密密麻麻的春雨似線,卻縫綴不起一個已然結束的過去。

鬥草階前,曲水橋邊,都已成空。

一覺醒來,小山極其艱難地睜開眼睛,恍惚還在夢中,半醉半醒半沉睡,那繁華隻是一片心思落寞孤淒的夢,夢是虛幻無蹤,可是思念中的小蘋卻是那樣生動,如今不知人在何處,他隻得一個人,孤獨地立在屋簷下,看惱人的雨帶來這潮濕的情思,還有那一枝橫斜、簇簇落下的桃花。

另一片雨中,也許隻隔了一條閭巷,小蘋也急急地走到樓閣外,身邊再無那個人共這春天清絕,一地相思,兩處哀愁。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這詩情就入了餘集的畫意,餘集生活於乾隆盛世,氣象開闊,博學多藝,工詩古文詞,做詩神韻間遠,不屑庸詞俗語,畫山水多秀逸別致,有“山光在掌、雲氣生衣”之韻致。所畫仕女,風神閑靜,絕無粉脂氣,有“餘美人”之稱。

小山和餘集,是知心人相對,隔世清談,餘集福壽雙全,他卻能懂小山的孤寂和悵然,還有那份刻骨的相思。

《落花獨立圖》依據小山詞而作,潮濕迷蒙的雨意淋漓地灑過畫端,那個女子無言的哀思,也隨著一紙墨痕輕輕籠罩,寒意頓生,浸到心裏,隻覺外麵或許也是風雨欲來的天氣。

我和她就到了同一個時空,也如她一般,站在旁邊不遠處,細雨飄到頭上發上手上,仍是癡,恍惚間,沒了她的身影,那份清楚的感受,分明就換了自己凝視著飄落的桃花和微雨中低飛的雙燕。

圖中仕女衣紋為蘭葉描,線條流暢,簡潔飄逸,設色淡雅,全圖用筆疏簡,畫境空寂沉靜。是餘集仕女畫的代表作。

小山是詞裏藏畫,餘集是以詞入畫,說更具有文人氣還遠遠都不夠,他給詞中人,一個更深厚,更深情的空間。

讓夢清晰些,醒來也看得見。

合上《小山詞》,掩上餘集的畫,心裏還有一點莫名的情緒徘徊著不肯離去,索性關了燈,陷入徹底的黑暗裏,說是黑暗也不盡然,好像時光流轉看得見,他的期盼看得見,恍然不知身何處,也許夜已深,倦極恍若一夢。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縱然想不到,也還是會夢到,此生此世,如何忘得了?

但是相思莫相負 牡丹亭上三生路

身,已至此。心,猶未死。

隻一夢纏綿,刻骨相思,縱已陰陽兩隔,也還要踏破三生,看這夢裏的人,是不是也等她在紅塵間。

寫《牡丹亭》,單這一個開頭,就讓我覺得諸般難,怕一不小心就落了俗,而我原本就是脫不得俗的,隻聽那唱詞遠遠傳來,就已心醉神癡了。

杜麗娘生於名門,在閨閣裏長到十六歲,竟然還不曾去過自家的後花園,她溫順,矜持,長向花陰課女工,好在陪伴她的還有俏丫頭春香,陪著她秋千畫圖、鴛鴦繡譜,否則這生活真是一口枯井。

她的太守父親想給她找一個讀書人,為了讓她們以後能談吐相稱,所以特地為她選了一個私塾先生。

老先生名叫陳最良,真難為了父母苦心腸,隻盼望女兒學孔孟,習周禮,待日後到了夫家能從容些。

老先生極認真,從《詩經》開始,不知道他是怎樣往深裏講“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這堂課讓小梅香攪得熱鬧歡騰,麗娘端坐一邊,看梅香捉弄先生,也忍不住微微笑,心裏卻是春情難譴,心懷幽怨。

那段隱隱暗生,怎麼驅也驅不散的情緒,縈繞在目及筆觸上麵,她用畫眉細筆螺子黛,薛濤箋裏鑲紅豆,鴛鴦硯上打淚眼。

小姐寫,思,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