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眉間心頭·朱砂 (4)(3 / 3)

它是名荊棘,還是名極樂,其實都是幻象。

這是愛情。

任熊,號不舍,與他的旁若無人不守成法看似對應不上,這樣的人也最是難得,他幼時家貧,後四處流浪寄人籬下,這樣的人,把歸屬看得淡,把權勢錢財看得淡,心裏愈加是有重若千金的分量,不舍紅塵靜園裏描臨古人淡灑心性的日子,恨不得把這紛擾人生都畫下來。

任熊有一幅自畫像,袒露著半個臂膀,不修邊幅,好像正在奔赴梁山的綠林好漢,麵容剛毅,神態凝闊,正值清末,太平天國舉旗四起,他少時隨一私塾先生學畫,因不滿呆板的繪畫方式,遂出走江湖飄零,成了流浪畫家,卻沒有把自己放逐的避世之想,畫中的他,頂天立地,傲然硬朗,比把自己隱於山林湖畔的高士,更有一種出塵入世的風骨和擔當。

任熊擅畫人物,她筆下的仕女形象多高古奇倔,傳承自陳洪綬,又有自己清朗決然的三分入骨,衣紋的勾勒用鐵畫銀鉤,很見功力,江湖上闖蕩過來的成名絕學,那份不舍,就得要這樣刻,才不負自己晝夜靠近的心。

於是,讀他的畫,總會在某一個不設防的時刻,隱隱約約浮現出他的樣子,他沒有因苦悶而放逸於江湖,他追逐的是一個可以由自己掌握的繪畫之路,可以靜下來在大梅山館一畫就是一百二十幅,工筆寫意,不可方物。

大梅即姚燮,晚清文學家、畫家,他們朝夕切磋詩畫,珠聯璧合,秋色連波,館裏心香融合,高山流水遇知音是懂得,也許隻屬於伯牙子期,然而認真地去把一個人的句子,讀成自己的眷戀,那就是大梅和不舍,是你和我。

一段深情漂流於江湖,從此,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哪怕我牽著馬走過你的館樓,也依然不會發出半點聲息,如沉默的白衣,結滿無處可送的積念。

章台柳

陝西長安縣故城西南,有街名章台街。

幾年前,西安的朋友來電話說,那裏要建灞河濱橋公園,再現古時“折柳送別”“灞橋風雪”的景致。

十幾年的老朋友了,我知道他話裏的意思,中學畢業時我折了校園裏的柳枝,不過沒有送人,而是自己拿回了家,與一段歲月做著依依告別。

柳,音為“留”,不忍相別。

柳還有一個隨遇而安的性子,把這柳枝插在異鄉也能成活,表達了一份美好的祝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當時也許我隻是為這《詩經》裏的句子。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

後來想起這柳枝,則是為李白。

可憐楊柳傷心樹,可憐桃李斷腸花。

直到我看《太平廣記》,才忽然發現,那在岸邊路上搖曳多姿的柳枝原已茂盛了千年。

也沉澱了千年。

柳氏這名一出,更像是一個小戶人家的妻,沒有名字,沒有稱呼上的那種豔,自然也少那份貼心的柔,可日子是那樣山長水靜,丈夫從外麵勞作回來,她放下手裏縫補的衣裳,遞上溫熱的茶,而後急匆匆地去灶間燒火做飯,隔著一道粗布門簾,她能看到那個男人的影子,火光映著她的臉龐,有了些紅潤,聽到丈夫在裏麵喊柳氏,她理了理裙子才過去。

多少小門小院裏都有這樣的尋常人家,沒有詩情畫意,院裏也不種芭蕉牡丹,隻是棗樹石榴,後院一畦蔬菜,一群小雞熱鬧地奔跑著,隻是在給孩子講故事的時候,說到牛郎織女苦相思,他們會對望一下。

民間隻講婚姻,惟它是終身大事,男大娶妻,女大出閣,不需要有什麼愛情,平和得隻是自然現象,就像春天到了,柳條因為萌芽而變得柔軟多情起來,大紅喜帕遮上頭,連路都不知道是怎樣走過去的,拜過堂就有了自己的家,和身邊的男人是要過一輩子的。

她們是房前屋後盛開的花,縱然無名,也是有家的。

唐天寶年間,長安李生的姬妾柳氏不僅容顏出眾,而且愛慕賢才,也許是受了李生的影響,總有一種豁達的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