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章台柳,宛然又遇了春天。
卻也似那深埋的酒,流傳已久的香,已經飄成了誘惑,有番將沙吒利貪戀春色微醇,他把柳氏劫回府內,寵之專房。
從一個屋簷到另一個屋簷,對於直為目的而來的人,根本不需要饋贈或者邀約,連遮掩的手段都嫌多餘,隻要強悍就夠了,唯一的安慰是他搶到懷裏還會像寶一樣珍惜,相比於甜言蜜語海誓山盟,這樣得來的心愛之人其實更容易生出恐懼。
他們之間的感情脆弱得沒有一點根基打點通往未來的路麵,於是,搶到容易,得到,卻也惟其艱難,沙吒利也許是真的喜歡她,其他女子從此視若無睹,他知道他一鬆手,她就不是他的美好溫柔。
太平盛世的等候,源於安寧的桑竹,一歲一暮總能看到希望,等成溫暖的炊煙,嫋嫋地隨風而散,他在千裏之外也能看到,停在哪裏都不是家,一千個牽絆在路上,都抵不過她青絲的纏繞。
他相信他會等,她也相信她能等到。
天下紛爭四起,江河動蕩,開在門外的花不知哪個時辰就隨了馬蹄而去,留下殘香淩亂無形地空讓人心驚,連韓翊都沒有了隨意走動的自由,他想著柳氏又該如何度過這年月裏的慌張,一首詩是不敢麵對的探問,心裏的焦灼早已燒得山穀無青,當他也手捧著柳氏的回信時,也是難傾的淚水濕了袖子,他憐著柳氏的苦,喜著柳氏的堅貞,也更加恨不得披星戴月一步到她身邊。
歲月的風霜總是裹在愛情裏,不知不覺間就讓人有了滄桑,悲歡離合裏的蕭索,憔悴了幾分風骨,惶惶然隻剩了煎熬,最是兩情相牽的思念,比情盅的毒還要烈,一生離不得舍不得。
不想他時,是麻木的行走,把心丟得無影無蹤。想他的時候,一個歎息都是九重天外難忍的痛楚。
韓翊隨侯希逸回京覲見,卻再也找不到柳氏的影子,無數次不敢想象的結局真實地呈現在了麵前,還要壓抑著心裏的淒慘,怨天道不憐親,想重逢盼團圓,卻隻剩了無期。
這一天,韓翊從龍首岡前過,一輛車子過他身邊時,裏麵傳來一個女子輕輕緩緩的聲音,我是柳氏啊。
柳氏讓女仆悄悄告訴了韓翊自己被劫無奈委身他人的經曆,並約在第二天相見,可惜這不是愛情的歸期,隻是一個完整的告別,似乎少了這一幕,就難解心裏的怨。
仍然是路上的擦肩而過,柳氏在車裏遞出一個盛滿香膏的玉盒,聲音顫抖而悲泣地說,當遂永訣,願置誠念。
她是一縷素絹柔軟的包裹,心已封成了沁涼的玉盒,隻是角落裏散不盡的香塵付與了他,今生已別過,此為留念,記得我曾來過。
柳氏向他揮手,衣袖飄飛,車轔滾滾,帶走了他全部的希望,他站在路邊,目斷意迷,從此連掙紮的一點渴念都沒有了,車過後塵土漫散。
真不如再來一場動亂,至少還可以盼。
故事在這裏結束了一段,梅花三弄起了兩聲,總是難以盡興,愛意萌生時仁義溫情的相助,是春風裏拂開的柳,漾起的是輕柔,幾句鼓點急促,繼而簫聲淒涼地吹起傷痛,你可有和我同樣的不忍。
許俊就聽不得這等拆散恩愛的事,他讓韓翊寫下了書信,而後騎馬帶箭直接闖進了沙吒利的內宅,口裏喊著,將軍得了急病,接夫人前去。趁旁人慌亂之際,速給柳氏看過紙條,把她帶回了韓翊身邊。
兩人再也想不到的重逢,握著手隻是落淚,不敢有安慰,也不敢有許諾,這變化太快,好像一場太久的夢,難以醒來。
就是這無聲的訴說,卻勝了長篇累牘,他們心裏都明白對方壓抑的痛苦,也惟有在麵對麵時,才能釋放得這麼從容,哪怕隻是一時片刻,哪怕隻是狠狠地哭。
侯希逸將此事上報了皇上,皇上下詔把柳氏還給了韓翊。
他們團聚後,回鄉過了數年閑逸的歸隱生活,日日相看兩相歡,愛情幾經沉浮,落成了紅塵裏柴米燈燭的平淡,她是他捧讀的那本書,他是她一生吟唱不止的歌,他們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詩作卻流向天下。
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禦柳斜。
絕色的人總在安靜的屏風內,絕色的句子,總在安穩裏生出蔥鬱的綠,路邊柔弱多情的柳,經曆了重重磨難,栽在尋常屋後,是最有生機的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