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想不起來說這個故事的人是誰,連她的語氣也記得不分明了,似乎沒有什麼惋惜,也沒有後麵的長篇大論,旁邊的人也隻是淡淡地應上一句,再無後話。
卻也不追問,我向來不好奇,後來看這出戲,才知原來是這樣的悲苦,她們講時太輕鬆,好像話桑麻論衣裳一樣,隻是在說有這麼一件事情,不摻雜其他感情。
以至於我看戲的時候,總沉浸在她十八年等待的煎熬中,戲落了幕,掌聲蓋過淚水,回想起來,卻總是她最後十八天裏的落寞,已是榮耀加身,付出的等待沒有落空,十八年的烙印太深了,如今一切改變,漫長裏的想象成了現實,卻總有幾分不真實,更像是戲,華麗地登場,卻抓不住自己,說來道去都像是一個陌生人,夜晚燈下,她沉思如寐,過去的日子如同發黃的書簡,她不敢再隨便翻開,手裏的筆也終究太沉重,頓了又頓,畫不出一個像樣的結局。
王寶釧是唐朝宰相王允的女兒,出生富貴,未嚐疾苦。
王允的名字一出,我連帶著想起三國裏的貂蟬,正是他用美人計借呂布的手除掉了董卓,成就了一個女子的傳奇,也埋葬了她終身的幸福。
為國為民,當義無反顧,他或許這樣毫無感情地說。
唐朝的王允有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對於朝中重臣來說,女兒對他相當重要,不隻是美人計那麼簡單,鞏固地位,聯絡黨派,這些都用得上。長女嫁給了兵部侍郎,次女嫁給了九門提督,最小的女兒最寵愛,才貌也最出眾,家裏人對她寄予了厚望。
可是這小女王寶釧,卻偏偏就看不上達官貴人富家子弟,她一不慕權貴,二不貪錢財,她心裏的如意郎君要有德有才踏實可靠。
她看上的,是孤寒書生薛平貴。
二月二這天,王家府院搭起了高高的彩樓,王家三小姐要拋繡球招親,消息一出,附近的公子少爺擠得水泄不通,她從繡簾後走過來,光彩照人,儀態萬方,手裏的大紅繡球安穩地等待拋出,她微微笑著,衣袖閃過,王孫公子有千萬,彩球單打薛平貴。
王允大怒,堅決不同意他們的婚事,王寶釧去意已絕,和父親三擊掌,斷絕了父女親情,堅定地跟著薛平貴走了。
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話卻不是說給男人聽的,隻有女子勸解著自己,傷心的時候這樣安慰著說,順心的時候也會調侃著說,看似不負責任的話,細想起來卻是有著難得的踏實,想離開的人不會這麼說,隻有那個死心塌地,天涯海角跟定的心,才會把一路上的風霜化為幸福,悲苦也這樣輕鬆地說出來。
薛平貴自幼是孤兒,連個家都沒有,兩人隻好在武家坡上找了間窯洞,有愛之地無寒暑,男的外出砍柴,女的在家織梭,生活清貧,可也真是恩愛甜蜜。
不久,邊區發生叛亂,薛平貴也不甘心這樣碌碌無為地過一生,更不願意讓心愛的妻子總跟著他吃苦受罪,他看準了機會,投身到了軍隊中,遠赴西涼。
王寶釧不願意讓薛平貴離開,可是她也沒有理由把他留下,當時看中的就是他的才華,他就是埋在土裏的草根,時機到了,能把石頭頂起來。
她是這樣愛他,家還沒有安頓周全,也寧願放他去建功立業,隻做她的丈夫他是不滿意的,他站在山坡頂上,看的總是天下。
從此,薛平貴經曆了男人可能遇見的所有傳奇,王寶釧咽下了留守女人所有的淚滴。
他這一走,就是風雨無情十八年。
他被西涼公主招為了駙馬,後又繼承王位成了西涼國王,一日正坐殿朝堂,忽然有大雁哀聲連連,口吐人言,用弓箭射下,卻見血書一封,薛平貴淚流滿麵。
聽西皮搖板蒼涼的聲音響起,心裏鬱結的孤寒也在這一刻清楚地有了回應,雁飛千裏征途,隻為看他一個明白,這富貴日子可曾坐得安穩,心裏可還有一點惦念,遠方那個孤苦女子,是否還能給他最初的眷戀。
公主代戰可不是嬌柔的女子,她英勇善戰,潑辣剛烈,薛平貴一直沒有說過家中有妻,此時自然也不敢明說,隻得把公主灌醉,一個人騎馬離了西涼。
這一折《趕三關》就是唱給代戰公主的,她騎著馬連追三關,問明了情況,這個流血不流淚的女子,也哭得淚濕馬鞍,天下女子不能忍的悲涼,她也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