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菊開時,開得用心而閑適,旁若無人,心思單純,說荼蘼花事,盛放太短,可她倒有幾分羨慕了,一年一年如期可見,總不失約,等上一個秋水即可,哪用望斷?
她摘了一支擎在手裏,明黃地如團圓滿月,這千瓣菊最是無情,一落,必得紛紛然然,讓人接迭不住的遠逝。她年年酵上菊花清酒,釋放一縷香,入他的夢,引他歸路。
繞過她裙角的落葉,都被她撿起來,拭去塵土,放在盤子裏,那脈絡已經幹枯得隻剩薄薄的瘦骨了,拿回去,更深露重無眠時,還可以挑燈寫詞句,寫在這葉片上,風幹成回憶也好,打發寂寞的時光,也讓心裏塞的滿滿的思念,有個安妥的盛放。
他見或不見,惜或不惜,都顧不得了,三生石上的路,原就得聽天由命。
旁人見她,總是心如止水,不怨不恨,那份心裏的憂柔和隱秘,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她總是那麼淡然,活在歲月的風口。
或許有時候,時光真的可以霎時凝聚,那份悠長淡了又淡,不著痕跡,就這樣,入了畫,有了不盡的曲意風情。
說到陳洪綬,總還是願意喚他老蓮,更出塵,更灑脫,也更自在。
他畫風高古,紅塵俗物在筆下也有了離世之風,他是明朝遺老,飽嚐了家國轟然倒塌的無奈和傷痛,對著斷壁殘垣再回頭,他用荒誕不經掩飾心裏的酸楚,此時再好的光陰,也是隔了一層明月的蕭疏。
清兵入浙東,他削發為僧,一腔憤恨無去處,號“悔遲”,一年後又還俗,眼見得大明江山處處離殤,像隨著大明葬了一個身家,又留下一個沒心沒肺的影,從此傲兀不羈,人稱“狂士”。
此《眷秋圖》為老蓮仿唐人同題畫。
總覺得這一番經曆使他看透了紅塵,心裏隻剩下妙語菩提,或者參了天機也不一定,所有的偈子都藏在這筆鋒之中,而他的人物畫都該是沒心機的,天仙樣的人兒也該是天上的樣子,沒有年華的苦。
所以讀他的畫,總想著九天之外的故事。
我看著這幅畫,幾次展卷,總覺得疏忽了什麼,總也讀不到盡頭,於是,便這樣念念不忘。
夏日裏的連陰,是毫不安分的沉重,當我再次凝望畫中仕女清淺的如花紅妝時,卻不防備地,觸到了一線深潭。
怕相思,已相思。輪到相思沒處辭,眉間露一絲。
原是那相思啊,渲染得秋天點點斑斑。
圖中的仕女比班婕妤堅強,她用的,是丫環舉在身後的持扇,四季皆可做景,可以扇涼,還可以擋風,且上麵畫著怒顏梅花,自是冰清玉潔,傲然霜雪。
也許,是一季又一季的塵風讓她隻得這樣安然,等他,是心裏最美的情感,他在三山五嶽,她望雲成峰,無法放棄,這是牽心的執念。
女子至美的裝扮,是為那個悅己者,一定要讓他看到自己最美的一麵,不管過去多少年,也願他心裏是那個最純美的畫麵,他不來,她不老。
於是,她日日理妝,心思清潔,也許他就在牆外沿階而來,某個時分,推開門,看到她,笑意盈盈,舊日的沉醉,沒有任何清減。
她就這樣守著,夢一樣地,不得破,這樣,日子才過得去。
閑蔭長話,秋月無邊,一草一木皆因情而生,世事溫良得相伴也真是不易,百年修得同船渡,那緣分不是求來的,得靠修。
初聽總覺得這話誇張,不過渡船,哪還用得百年的善緣,以為它不過是一個漫長的年份,告訴我們,人生處處難得,要懂得珍惜。
翻開這幅畫的時候,離人曲正幽怨地傳來,心上的波痕看得清晰,一記一記就漾向了對岸。
此境一出,如臨虛空,這修來的同船渡,竟也不是隻為證百年修行,還為此去解不掉的蕭索,走到了天涯,走累了風,停下來歇息時,回憶浮上來,是那葉輕飄的舟,是那個吹笛的女子挽錦繡,自然地就相隨了人生。
此前百年寂寞的修,此去百年憂傷的憶,深深的一渡,渡我的癡想,到你的深情。
《涅槃經》有言,人身難得,如優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