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在屏風後聽著,那是鎮上有名的富商,生意來往遍布大江南北,他是家裏的獨子,氣宇軒昂,一表人才,不喜歡那些寵壞的小姐,慕得玉蓮清秀貞靜,這不,這些胭脂水粉,綾羅綢緞都是他們自家鋪子裏的,少爺親自為姑娘挑選了來,交代不管如何,請姑娘留下。
玉蓮去過青龍鎮,那裏設有市舶司,貿易繁榮,江邊商船雲集,鎮上商鋪林立,歌館酒肆裏喧嘩熱鬧,和自己家裏的雅致清靜有太多不同,她甚至不習慣路上有那麼多人,更不喜歡巧舌如簧的商人,總覺得他們是為了金錢利益才會有熱情,說笑間全都是算計,甚至不如街邊擺攤代寫書信的貧寒書生,更顯得親切些。
親事還是定了下來,婚期就在眼前,因為再晚他就要外出,他要趕在這之前把她娶回去。
什麼都不用準備,那邊來話說,家裏衣被用品一應俱全,過門後夫人不喜歡可以隨時再換。
她的嫁衣早已繡好,零碎東西母親讓丫頭代勞,隻是把她關在屋子裏,專門請了人來教鎮上大戶人家裏的規矩,這拈針升爐的事情估計是再也用不上了。
早上她不願意起床,跟丫頭說身子倦,嫌這衣服的顏色不對,鞋子上的花樣不好,胭脂怎麼也勻不開,簪子也插不正。
明天就要出嫁了,今天的她,有諸般不如意,看什麼都不對心思,似乎都故意跟她作著對,一向溫婉的她,無緣無故地發起了脾氣,房門關得緊緊的,屋子裏一團亂,亂得沒地站腳,她更加煩,趴在床上狠狠地哭了一場,哭累了才漸漸平靜下來。
那時的女子大喜之前總有這樣悲涼的時刻,此門一出,前麵都是茫然,隻有去迎合別人的生命,自己的日子才能繼續下去,所有的發泄隻是心裏壓抑的惶恐,像這間屋子,自己住了十幾年,一瓶一幾都是自己擺設好,也會一下子變得陌生,隻因為要離開了,這份安穩與踏實,從此無法再帶給她無邪的年歲。
也隻有在這裏才可以這樣無顧忌,至少最後可以堅定幾分,任是再熟悉,告別的那一刻,也會有陌生的感覺襲來,正是因為太依賴,竟然想象不出,離開時,會是怎樣的艱難。
女孩長到花開,總要先迎接一場雨來,這雨就是蓋在頭上的紅帕子,既定的花期,也許此後更嬌豔,也許就此暗淡了容顏,茫茫中,那頭不敢輕易抬起來。
紛亂中上了花轎,也沒有機會讓心沉澱下來與閨閣的日子纏綿留戀,邁出門的時候竟然沒有絲毫感覺,過去百轉千回,難以讓自己平靜的忐忑不安,居然就這麼輕易地化解了,她不知道丟在了哪裏,現在的心沒有悲喜,隻是順從,還有一點,對他的好奇。
她想,一定是她虔誠地在廟裏拜過,所以才遇見了他。
他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和明朗的笑容,玉蓮的心忽然就放了下來,臉上有了羞怯,這場姻緣有菩薩護佑,這個家真好,這所有的布置都是他做的吧,她找不出一點不妥的地方。
因為有他在旁邊,因為他拿著她的八字,她甚至覺得,她的家就該是這個樣子,她的夫君也就該是他的樣子,其他的都不對。
他對她極其疼愛,喜歡在沒人的地方輕輕地叫她玉蓮,她問他什麼事,他又說沒有,她就對他輕輕地笑一笑,他說玉蓮,我跟你說件事你不要惱,你是我母親看中的媳婦,她在佛寺裏見過你,覺得你端莊大氣,而且做事認真,連插香也要自己做,不用丫頭,後來測八字,我們配得極好,說你旺夫興家,說我們會子孫滿堂。
玉蓮聽了,還是微微地笑了笑,她一直想不明白,這樣一個人家,這樣的一個檀郎,就是娶城裏的大家閨秀也算不上高攀,怎麼會去鄉下找了她來,原來竟是這樣。
她忽然就放了心。
她起身倒了一杯茶,走過來遞到他手裏。這才叫緣分呀,隻要你不失望就好。
當初她自己想得多,還以為是他走南闖北與哪家女子有了私情,因為種種原因家人不同意,所以他賭氣要找一個鄉下人,娶回來後可以不用上心,再找機會接那女子進來。
原來,生活中沒有那麼多戲文裏的情節,到是這緣分,戲文裏說得都太揪心,好像稍微不慎緣分就會消失,若那樣也算不得天注定了,朗風長日下,他就等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