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好聽的名字,隻要一份相契的情懷,如深蓮上了青花瓷,如月光下裂帛的聲音,在兜兜轉轉中,不經意間相對,一個頓念,一個恍惚,一個惦記,於是,一切便有了存在的理由。
那些搖曳於街巷的長裙,款式被稱為波西米亞,我卻不喜歡這個定義,還是習慣了綠羅裙、荷花衣、粉蕊的蕙帶隨風擺,那樣透著前世的安穩。
此番,它們都沉澱在我心裏,又靈閃於文間,這樣的相伴已是難得,再舍求,怕隻是奢求的難了,還是這樣才好,於抬頭間,於回首間,於無意間,看見它在柳巷深處,一如既往地靜,一如既往地豔。
在這個華北城市,秋天是最好的季節,風起雲飄,天淨雁行,我穿著長裙慢慢走過暖陽下的街,偶有三兩落葉飄下,無聲無息,幹枯得隻剩脈絡和風骨,那份枯竭永恒的美,讓人驚心。路的盡頭有一家小小的書屋,躲在樹的背後,裏麵小而不悶,有一人一幾的桌子,像課堂上的書桌,各自之間都有著安靜的距離,即便戀人來到也暫時停下依靠,隻得和書相親。地上隨意扔著蒲團和靠墊,我坐在那個極富民族濃豔氣息的綠布紅花朵的墊子上,大大的裙擺灑了一地。
打開畫冊,恰是王愫的《湔裙圖》。
第一次把王愫牢牢地記住,還是因為他在一幅畫上的題識:怪道玉人眉樣好,妝樓多傍綠楊枝。隻覺得這句子巧,而畫麵也真是眉似彎葉,深鎖寂寥。
可是現存王愫的資料很少,隻能在《揚州畫苑錄》裏尋得一二。“王愫字小梅,晚號遜之,揚州人。凡人物、花鳥、走獸、蟲魚、無不入妙。自悔書拙,每晨必臨數百字,至老無間。篆刻效法漢印,為畫名所掩。”
其實這些已經足夠了,籍貫履曆師從,這些是時光裏硌得生硬的存在,不管什麼時候,也不管是誰,望過去,都能很容易地看到這些,而他更多的情感,和太多的寄托,以及幾乎所有的留戀,都在他落筆潤墨的氣度間,他生活在清末,皇朝的如日西逝,和西方思想文化的突入衝擊,那種末代的衰微他以旁若無人的態度來對待,在他的作品裏看似沒有因時代的不安和流離帶來的沉鬱,但是仔細看他的仕女畫,竟然都是低首的眉宇,眼前隻有這一個方寸空間,它還是那片心裏的寧靜,春嫩夏烈秋濃冬潔,悲苦深埋,還有一個供情感棲身的地方,已是知足的樣子。
雖然當時的文化漸趨衰微,內心不怒不爭的王愫卻站在了揚州畫派和海派傳承崛起的重要環節,再看這幅《湔裙圖》,近樹遠水,淡衣淺妝,溪流宛轉,水墨寫意間,不拘一格,信筆勾寫。
這畫麵頓時就有了空間的延伸,這女子,也在這空廖幽遠的地方,有了姓氏和故事。
湔裙夢斷續應難,西風多少恨,吹不散眉彎。
納蘭容若的詞,把我帶到了更遠更深的山水中。
這山叫苧羅山,這溪叫浣紗溪,這鄰家的豆蔻女子姓施,叫夷光。因為容顏出塵,連水裏的魚見了她都要沉到水底去。也因為這絕世的容貌,她的肩上挑了國家興旺的重擔,而一生命運,再也不是自己手裏的掌紋。
她生長在小村子父賣薪女浣紗的普通人家,外麵是接連不斷的吳越爭霸,這裏卻把戰爭的紛亂削減了幾分。
夷光端了木盆,沿著彎彎曲曲的石板路來到清淺的溪邊,吹麵不寒的楊柳風拂過她的荷衣,蕙帶垂下來,係著她桃花般的女兒心。
她不知道,她是深巷裏的酒,濃香早已飄過了馬背,就是在這裏,她遇見了範蠡,這個從山外尋來的男子,有著成熟的沉穩,有相府的尊貴,還有博學的睿智,他那雙含笑的眼睛似乎能洞悉一切,自然也該知道,夷光對他從心裏生出來的歡喜。
她的木盆掉入溪水裏,她和他的未來,開始在一池淩亂中。
範蠡跋山涉水而來,也沒想到在這裏能見到如此美麗的女子,心裏頓時百感糾結,她平靜的生活,她完美的期待,他都要親手來粉碎,他不忍。當他們的情感暗暗糾纏,他竟然也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