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羅玉娘抖了一下,她甚至連寧博容如何出手都不曾看清!這樣可怕的主母,她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我就是這樣不講道理,你今日是定要收下她是嗎?”
“是已經收下了!”沈洵的麵色也冷了下來。
寧博容淡淡道:“噢,也就是說,她往後就是你的姬妾伎樂之一。”
沈洵皺起眉,“沒有之一,隻是一個。”
“隻是一個?”寧博容感到十分好笑,“今日裏是那姓張的送了你,明日裏便有姓李的送,禮尚往來嘛,這樣才足夠風雅,是也不是?”
沈洵竟是無言以對。
實則寧博容說得沒有錯,身處在這樣的圈子裏,即便是他足夠潔身自好,但收下了羅玉娘一個,便是開了先例,回頭再有人送他,確實不是什麼怪事,也不大好推辭。
“我答應你,隻是一個。”沈洵認真道。
他已經意識到,似乎帶羅玉娘回來就是個錯誤。
寧博容歎了口氣,男人呐,總是這樣,犯錯之後,喜歡說:“就這一次!”
“為什麼?”寧博容問,她明明婚前婚後和沈洵說過多次她的底線在哪裏的。
“隻是有些可憐她,畢竟是曾經認識的人。”沈洵輕輕道。
羅玉娘是官妓,連贖身也是不能的,即便是不被人送給沈洵,也會被送給其他人,要不然,就要一直呆在教坊裏,她終其一生,也是脫不了這低賤的樂籍。
寧博容也有些可憐羅玉娘,但又想起那場大水,那被貪墨多年的修堤費用,羅玉娘既享受了十來年的錦衣玉食,這是他的父親從這大梁朝的梁柱上蛀下來了,這便是她付出的代價了,寧博容可憐她,卻不代表要接受她介入她的家庭,擠在自己與丈夫之間。
“你一定要留下她?”
沈洵雖已有些後悔帶羅玉娘回來,仍是堅定地答:“是。”
跪在冰冷青石地麵上的羅玉娘鬆了一口氣。
沈洵卻並非因為對羅玉娘有多少情意,而是這事關他的顏麵。送他羅玉娘的同僚乃是朝中殷尚書的堂侄,他的母親與沈家多少有點兒關係,與沈洵的祖母乃是嫡親的姨表親戚。
不論如何,他都要給這位一些麵子,更何況,若是收下之後因為妻子的原因又反悔,回頭他如何有臉再出門與人交際。
沈洵愛重寧博容是沒錯的,但並不代表愛重她到願意讓她越過自己去。
這年頭,出嫁本該從夫才是,他可不想被視作懼內之人。
“一定要留下?”
“那是自然。”夫綱自然是要振一振的,沈洵原沒把這個當做多大的事,不就是個伎子,這年頭,誰家沒有一兩個,他答應過寧博容此生絕不納妾,回頭想想,卻是不曾說過連這等伎樂都不準有。
寧博容站起身來,姿容優雅,慢慢收起了手中柔軟輕薄的黑索。
“既如此,那便和離吧。”
她說得如此斬釘截鐵,竟是比沈洵——
更要堅定得多。
既如此,那便和離。
她就是這般不講道理之人,哦不,她隻是不講這個年代的道理。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從很久以前寧博容便想過。
今生今世,決不讓自己受委屈,誰都沒有那個資格。
不是不傷心,不是不遺憾的。
她也愛過沈洵。
可惜,她最愛的——
仍是自己。
沈洵仿若局外人一般看著,看著轉瞬之間急轉直下,到底還是一場鏡花水月。
那個沈洵曾經得到,爾後失去。
他是從未得到,隻是遺憾。
想來,他要比夢中那個自己要幸福一些吧?
“夫君、夫君!”睜開眼睛,沈洵看向關切望著自己的妻子,微微笑道:“無妨。”
“可是做噩夢了?”溫婉秀麗的女子輕輕道:“我讓青萍送碗安神湯來吧。”
沈洵搖搖頭,“無妨的,隻是一時夢魘。”
是啊,那才是真正的夢魘吧。
不過,正如寧博容後來所說,所有的事,皆是有一便有二的,無論是夢中那個他,還是現在的他,到底逃不出這個圈子去,隻要身在局中,便有身不由己之時。
譬如現在,除了身邊體貼溫柔的妻,也有兩妾,有三五婢子伎樂,多是同僚上峰所贈。
到底如同她口中那般——
淪為庸俗。
可這就是生活,他既活在這世間,便要遵循這世間的規則,真正格格不入的卻是那個她。
但也正因那格格不入,讓她那般特別,叫人難忘。
明知是毒,卻是輕而易舉便流入了骨血。
所幸,他從未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