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離到底是留在了她的家裏,紀悠發現他臉色有些異樣的蒼白,額頭和身上也出了不少冷汗。
她把他帶到臥室裏躺下,他這才抬起手按著胸口,緊蹙眉頭,似是在忍受極大的痛楚。
紀悠忙從他口袋中取出藥給他服下,讓他靠在床頭休息:“不舒服怎麼不早點說?”
江念離閉著眼睛,臉色還是蒼白的,但他隻是勾了勾唇沒有說話。
紀悠現在已經放棄了解讀他的想法,隻是苦笑了下:“我還真是怕了你了。”
將他安頓好睡下,紀悠起身去廚房做晚飯。
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通常都隨便對付一下,但既然江念離來了,就不能再隨便安排。
她燉了一鍋枸杞羊排,又清炒了一個蔬菜,在等湯出鍋的時候,江念離又一次無聲地站在了她身後。
紀悠感受到身後江念離的氣息,笑了下,輕靠到他身上。
江念離抬手將她摟住,動作中充滿嗬護。
“念離……”被他的溫暖包圍著,紀悠輕聲問,“假如當年你不是為了那些原因接近我,如果我們是真的相愛,當你爺爺阻礙我們的時候,你會怎麼辦?”
江念離抱著她笑了笑:“我那時候還沒有和爺爺抗衡的能力,也許我會帶你私奔吧,隻有我們兩個人,去到哪裏都可以。”
“聽起來還挺不錯的。”紀悠笑了起來,明知道不可能,她還是忍不住幻想那樣的情況。
江念離隻比她大兩歲,大學還沒有畢業,她也隻是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小丫頭,兩個人如果私奔了,隻怕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
“我們會很窮。”假設了一遍,她先得出了這麼個結論。
“是啊,會很窮。”江念離笑著,“不過我們都不算笨,應該會很快賺到生活必需的錢。”
“你身體不好,萬一太累發病了怎麼辦?”這麼想著,紀悠真的擔心了起來,“所以你還是在家休息好,我去打工。”
“我怎麼能讓你來養活我?”江念離笑笑,“我可以的,不用太擔心。”
“我當然會擔心。”紀悠輕哼了聲,“等我們到了陌生的地方,可以先租一間房子,不要很大,夠兩個人住就好,剩下的錢還要買吃的用的。找工作的話,我要幹得比你多點,你要注意身體,我們挺窮的,你發病了沒錢看病怎麼辦?”
“這麼看,我是個挺大的累贅。”江念離笑,順著她的思路說下去,“我知道該怎麼照顧自己,我不會逞強。逞強的後果是我們不得不向爺爺低頭,那怎麼可以,我還要保護你呢。”
紀悠點頭附和:“是啊,我們兩個要努力生存下去,不向任何人低頭,剛出去的時候肯定會辛苦點,但時間久了,就會慢慢好起來……”
她突然頓住了,隔了一會兒才笑道:“念離,你看……我們也是可以的……”
她握住他的手,退出他的懷抱,笑了下:“湯要出鍋了,念離,你去餐廳等著我吧。”
江念離放開手,笑著後退一步,頷首說:“好。”
魔法時刻隻能維持這麼久……在那個幻想的世界中,有一對真心相愛﹑同甘共苦的少年男女。
他們拋棄了以往的一切才能走到一起,他們攜著彼此的手,來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住在狹窄的出租屋裏。他們每天出去打工,用自己的雙手,換來微薄的薪酬。
她會用攢下來的私房錢給他買營養品,卻不舍得給自己買一瓶麵霜。他可能會在下班途中,克服多年來的禮儀教養,偷摘下別人家花圃裏的一朵鮮花,作為送給她的禮物。
他們一無所有,卻可以全身心地擁有彼此。
他們不用欺騙對方,也不用猜忌懷疑……和他們相比,現在衣冠楚楚、身份顯赫的這兩個成年人,是那麼自慚形穢。
紀悠將煲好的湯盛出一碗,放在江念離的手邊,坐下對他笑笑:“這幾天身體怎麼樣?胃口好嗎?”
“還可以。”江念離微笑著回答,看著她坐下來,“抱歉,這關鍵的幾天,沒能陪在你身邊。”
“你肯定也是為我的事忙了幾天。”紀悠這點還是清楚的,對他笑了笑,“我說了,別總覺得抱歉,都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體。”
江念離點頭笑:“我記住了。”
兩個人相對著吃飯,吃完晚飯,紀悠收拾好餐具,他們就一起坐在沙發上看無聊的電視節目,然後等夜深了,再一起回房間睡覺。
一切就像之前一樣,隻是當躺下睡覺後,紀悠閉上眼睛轉過身去,將自己和江念離的距離拉開。
第二天清晨,江念離離開了。
紀悠醒來的時候,另一半床已經空了,她甚至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起床的。
客廳和其他地方也沒有他的身影,她這個公寓並不大,少了一個人的氣息,就會很明顯。
望著空蕩蕩的家,紀悠輕舒了口氣。
昨晚他突然出現,今早又突然離開,她拿不準江念離在想什麼。
兩年的相處,她好像已經了解了江念離,但越是了解他,就越難以猜透他。
她隻知道,她永遠都不知道下一步他將會做什麼,卻也不會意外他做的任何事情。
其後幾天,江念離都沒再主動聯絡紀悠,而紀悠也不再試圖去聯係他。
檢察院在調查了一段時間後,表明她的嫌疑被初步解除。
她終於可以再以建築師身份投入工作,但“一城四季”項目的設計已經進入尾聲,沒有了她插足的餘地。
還好她當初離開設計院,是以借調的名義,所以當羅昊辰將她叫到辦公室,詢問她的意願時,她笑了下說:“我還是回設計院吧。”
羅昊辰有些歉意:“前段時間的事,沒能幫上你的忙,真是抱歉。”
不愧是江念離的好友,都喜歡把“抱歉”兩個字掛在嘴上,紀悠笑著搖頭:“您言重了,那個事情本來和緯業建築就沒有關係,反倒是因為我自己的原因,耽誤了設計進度,我很愧疚。”
羅昊辰皺著眉,紀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一次見到他,總覺得他消瘦了一些,整個人也沒了原來的鋒芒畢露,多了些低沉的氣息。
想到自己在緯業建築受到他關照,紀悠覺得應該關心下他:“羅總,您最近是不是太忙了?氣色很不好。”
羅昊辰抬頭看著她笑了笑,突然說:“小紀,明晚念離和心悅的訂婚宴,你會不會到場?”
紀悠一愣,隨即苦笑了下:“我還不知道有這回事兒。”
羅昊辰也有些意外:“對不起……這段時間你沒有和念離在一起?”
紀悠搖頭:“我和他差不多有半個月沒有聯係了。”
羅昊辰目光閃動了下,像是瞬間就下定了什麼決心,勾起了唇角說道:“小悠,明天他們的訂婚宴,我帶你去怎麼樣?”
就在剛才短短的時間內,紀悠已經想好要去找卓言求證,但親臨現場這個打算,她還真沒心理準備,又愣了愣,才笑問:“羅總,您為什麼要帶我去?”
“因為看著他們訂婚,我會不開心。”羅昊辰一笑,“所以我也不打算讓他們太痛快。”
紀悠沒料到羅昊辰會直接對她說出這種話,驚訝之餘又開口:“羅總您……”
羅昊辰還有閑心開玩笑:“我是心悅的正牌男友,可惜她好像不打算承認。”
這樣的發展真的出乎紀悠預料,她隻考慮了片刻,就笑起來:“也好,這麼看我這個念離的正牌女友,明天最好也在場才有趣。”
羅昊辰微眯了眼眸,將身體靠在椅背上,語氣裏有了些冰冷的味道:“那就太好了。”
從緯業建築大廈裏出來,紀悠還是覺得有些意外。
宋心悅的男友居然是羅昊辰,她沒聽江念離提過,宋心悅自己也沒有說過。
不過像舉辦訂婚宴這種事情,江念離也就罷了,宋心悅居然在明明有男友的情況下,還不去反對,羅昊辰似乎被氣得不輕。
紀悠想了下,還是給卓言打了電話,提到明天的訂婚宴,卓言就笑起來:“是啊,我不敢告訴你,上次的事情念離已經恨上我了,要是我再帶你去,我怕他會直接拆了我的骨頭。”
江念離那麼文質彬彬的人,被他形容得好像惡鬼一樣可怕,紀悠不由得笑了:“這樣正好,我被羅昊辰帶過去,念離也不會怪你了。”
“嗯,你想來就來吧。”卓言說著,笑了下,“小悠,你還沒有作出決定,對嗎?”
他一語中的,紀悠承認:“我下不了決心。”
卓言低笑了下,開玩笑般地說:“我真是任重而道遠。”
紀悠笑了:“你可以換條道,很可能是一馬平川。”
卓言忙否認:“你別這麼說,我是風流不是下流,我對你一心一意。”
“嗯,見一個愛一個,對誰都一心一意,像段譽的老爹一樣嘛。”紀悠也笑著開他的玩笑。
既然明天要去參加江念離和宋心悅的訂婚宴,紀悠回到家裏,就著手準備。
因為不常用到,她的禮服不多,上次穿去參加晚宴的那條黑色裙子不能再用,她在衣櫃裏挑了一下,挑出一件米白色長裙。
發飾她選了一個雙股發簪,那是她從一家頗有名氣的仿古首飾店裏淘來的,不是隨處可見的那種用鋼絲纏起來的發飾,而是用手工鍛造,嵌了珍珠和冰種翡翠的,非常精致美麗。
買下這個發簪的時候,她隻是被那種介於古典和現代之間的靜美所打動,並沒有想過有一天要用到它。
又挑了一對鑲了碎鑽的珍珠耳環,她站在穿衣鏡前試衣服。
鏡子裏的女子一身淺色長裙,綰起了漆黑長發,眉目秀麗,低頭間盡顯溫婉。
她看著這個有些陌生的自己,自嘲地想,沒想到第一次這麼隆重地打扮,是由於這種原因。
然而明天晚上,她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武裝,對她來說,那是戰場……而上戰場,怎麼可以不穿戰衣?
羅昊辰非常準時地來接人,當他看到從電梯中走出來的紀悠,目光中有了些讚賞:“今天很漂亮,小紀。”
“你也很英俊。”紀悠笑了下,她跟羅昊辰真是不謀而合。
昨天還看起來有些陰沉和頹廢的人,今天刻意穿了淺灰的西服,從頭到腳容光煥發,帥氣到簡直可以去拍雜誌廣告。
既然已經不再是緯業建築的人,紀悠覺得自己也不需要再叫他“羅總”,笑了笑之後就說:“昊辰,我們可以出發了?”
羅昊辰挑了下眉,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請上車。”
江宋兩家舉辦訂婚宴席的地方,當然不能隨便。
夜幕沒有降臨,本市最老牌的五星酒店門口就停滿了豪車,進出間,都是世家子弟、各界名流。
羅昊辰帶著紀悠走進去的時候,宴會還沒有開始,布置得華麗璀璨的大廳裏已經到了不少人。
身為緯業建築的總裁,羅昊辰也認得在場的一些人,隨意地和幾個人寒暄過,他帶著紀悠走到不太引人矚目的一處。
看到紀悠的目光似乎在人群中尋找什麼,他笑了下說:“江公子不會這麼快出來,他應該在後麵等開場。”
紀悠還在找著,笑了笑:“我當然不是在找他,我在找卓言。”
“卓少?”羅昊辰有點訝異,“沒想到你已經和卓家二少認識了,他還真是哪裏都不缺席。”
卓言居然在家裏行二,紀悠想笑,又連忙忍住了:“他真的有那麼無處不在?”
“漂亮女士在的地方,必定有他在。”羅昊辰說著,又笑了,“說實話,我倒覺得做他的女人,比做念離的女人輕鬆些。卓少是出名的風流君子,對每一任女友都嗬護備至,而且絕對不會朝秦暮楚。”
不用他說,紀悠對卓言的印象也不差,現在帶點戲謔地說:“這麼看來被他甩掉的那些女人,可以私下組織一個他的粉絲團。”
羅昊辰搖了下頭:“傳言多不可信,別看卓少像個花蝴蝶一樣,他真正談過的戀愛,據我所知隻有兩場。”
他說了一個現在知名度非常高的女星的名字:“沒想到吧?卓少的初戀是她,可惜她隻是想借著卓家的勢力往上爬而已,沒過幾個月,卓少就明白過來,去酒吧喝了一場酒,然後給了她一筆分手費。”
羅昊辰說著,語氣沉了沉:“他第二個戀愛對象,就是和他青梅竹馬的心悅。”
紀悠不知道卓言還和宋心悅談過一場戀愛,頓了頓:“他們兩個相愛?”
“相愛?”羅昊辰冷哼了聲,“他和心悅的關係,就像念離和心悅的關係一樣,都多大年紀了,還在玩那種小孩子家家酒遊戲!”
紀悠啞然了,說實話,她沒有在那種大家族裏長大,也無法想象為了家族利益,必須要和熟悉到好像親人一樣的青梅竹馬結婚的情況。
所以像宋心悅那種並不愛江念離,也不打算和他結婚,卻坦然做著他的未婚妻的心理,她無法理解。
看羅昊辰怒氣衝天的樣子,他也不能接受吧?
他們說著,聽到人群中一陣騷動,大廳的發言台上,已經站了一個司儀,正禮貌地請各位來賓注意,儀式就要開始了。
江念離和宋心悅果然直到此時,才出現在發言台一側,江念離穿了套深色西服,宋心悅則一襲淡粉禮服,兩個人胸前都別了一朵純白的玫瑰。
代表宋家發言的是宋心悅的大哥宋心恒,這個宋家現今實際的掌權人一如傳言中的沉穩,講話絕對精簡,卻一再用如電般的目光掃過全場,威嚴十足。
紀悠聽到身旁的羅昊辰輕哼了聲,似乎對他相當不以為然。
宋心恒說過之後,接著走到話筒前的是江念離。
他父親早逝,江家老爺子自然不能拋頭露麵,所以講話的隻能是他。
帶著微笑一一注視過全場的人,他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依然溫文優雅:“非常謝謝諸位的見證,心悅是我摯愛多年的女子,能夠在有生之年娶她為妻,是我的夙願……”
聽到這裏,羅昊辰忍不住冷笑了下:“他平時對你說情話,也是這樣張口就來?”
眼看羅昊辰已經被妒火衝昏頭腦,紀悠驚訝自己竟然能夠做到波瀾不驚,隻是笑了下:“是啊,他的嗓音很適合說這種話。”
“……在心悅六歲的時候,她曾說過要畫一個大大的城堡送給念離哥哥。”台上江念離開始含著微笑追述兩人的過往,“我沒想到她十六歲那年,真的畫了一個城堡,當然,是交給畫廊拍賣了。”
來賓配合地發出善意的笑聲。
羅昊辰突然開口說:“我忍不下去了。”
紀悠一呆,看著他大步穿過人群,走向了發言台,而後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拉住宋心悅的手。
近乎粗暴地將她拖到話筒前,羅昊辰一手拿過話筒,微微一笑,說了句:“對不起,今晚的鬧劇到此為止。”
羅昊辰緊握著宋心悅的手,不顧她的掙紮,帶著她徑直走出了大廳。
四周一片沉寂,這種情形下,最冷靜的竟是江念離,他還是那樣微笑著,對著話筒說:“那麼,再次感謝諸位的光臨。”
紀悠想羅昊辰起碼有一句話絕對沒說錯……這真的是一場鬧劇。
堂皇的開始,尷尬的結尾,紀悠站在台下,看著宋心恒鐵青著臉,一句話也沒說便轉身離去。
江念離則還是微笑著走下來,衝身邊的幾個人點頭問好後,就準備離開。
紀悠深吸了口氣,走過去叫住他:“念離。”
他轉過身,紀悠看到他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訝然,很快就隱在那不變的微笑下。
他笑著說:“小悠。”
這一帶人雖然不是很多,但身邊的目光迅速都變成了探究和好奇,紀悠又走近了一些,拉住他的手,對他笑了笑:“念離,你最近都不來看我,我好想你。”
寂靜再一次來臨,並且從他們身邊越傳越遠。
紀悠俯身上去,摟住他的脖子,輕輕吻了吻他的薄唇,笑著:“念離,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帶走了?”
紀悠退開一些,看到他看向她的目光,從深深的震動,再到平靜無波。
她又笑了笑:“念離你看,心悅已經跟著昊辰走了,我們也不用再隱瞞了吧?”
江念離閉上了眼睛,將唇角勾得更高,又睜開眼溫柔地說:“好的,小悠。”
他將她拉過來,以保護者的姿態將她摟在懷中,還彬彬有禮地朝賓客們微欠了下身,才帶著她,從側門離開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