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雪中的寧靜(1 / 3)

關上了房間裏的最後一盞燈,紀悠仰麵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感到了一陣無法表達的疲憊。

明明已經累到極致,本應該思緒翻湧,她卻奇異地什麼都不願去想,還帶著些不管不顧的輕鬆。

她在離開江念離的這個晚上,洗了一個熱水澡,還做了一個麵膜,然後躺在自己的床上,慢慢地回憶起從前的一些事。

既然已經準備放棄,那麼再想起來那些,就不會有酸楚的疼痛,反倒有些淡淡的懷念。

她想到江念離第一次約自己出來。

他穿著白襯衣,站在他們家樓下的樹蔭裏,雙手插在口袋中微低著頭。

有個鄰居從他麵前經過,他還有禮貌地抽出手,後退一步,衝那個叔叔笑了一笑。

她走了過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說:“怎麼到我家裏來了,被我爸媽看到了怎麼辦?”

他低下頭笑:“那隻有被揍一頓出氣了,誰讓我是拐走他們寶貝女兒的壞小子。”

她臉頰更加發燒,拉住他的袖子說:“別貧嘴了,趕緊走吧。”

那時候他們還都年少,說話遠比現在沒顧忌,就算如江念離這樣家教嚴謹的人,偶爾也會迸出一句“小笨蛋”。

她當然毫不客氣地揮拳相向,直到他討饒。

路邊快餐店和奶茶店, 因為可以隨便坐上很久, 多半是他們的約會地點。

江念離一般會帶一本專業書,她則鋪開作業本和試卷,兩個人相對而坐。

每每寫上一會兒,她就會抬頭去搶了江念離的書,將自己的作業理直氣壯地塞到他手裏:“這道題我不明白!”

江念離總是輕咳一聲裝模作樣:“這麼簡單都不會,怪不得是笨丫頭。”

她恨得在桌下踢他一腳:“就你聰明好不好?你明天去給珠穆朗瑪峰設計個電梯!”

隻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卻也能爭得樂此不疲——是隻有在年少的時候,才能夠做下的傻事兒吧。

那個時候的江念離,不會在夜深人靜時,一臉疲憊地坐在不開燈的客廳裏。

那個時候的紀悠,也不會在一片黑暗中,躺在床上回憶往事。

她相信他們是真正相愛過的,一個人城府再深,年紀不大時,總還留著幾分青澀的赤誠。

他們在一起度過的那兩年時光,沒有欺騙,也沒有猜疑。

有的隻是兩個透著傻氣的少年男女,在一起重複著無聊卻也甜蜜的日子。

最後閉上眼睛,紀悠在心裏想:也許沒有這些無休止的誤解和事件,他們終究也會走不下去,現在的江念離和紀悠,或許已不再適合彼此。

幾天後下雨了,B市本來就幹旱,又恰逢幹燥的季節,所以這是兩個多月來的第一場雨。

在這場秋雨中,紀悠回到了設計院。

走進這個有些古舊的大院時,她恍然間好像回到了畢業那年。

她走進那個毫不出眾的陳舊大門,經過老式樓房前高大的樹木,來到散發著特殊紙墨香味的辦公室裏。

從那一刻開始,她不再是一個學生,而是一個建築師。

以後無論走到哪裏,這裏都是她的起點。

再次來到院長辦公室,費院長看到她,笑了笑說:“沒什麼大不了,正好人事關係沒有調走,設計院隨時歡迎你。”

紀悠點了點頭笑著,真心誠意地道:“謝謝您。”

費院長擺了擺手:“好好幹吧,年輕人前途無量。”

像科建設計院這類的老牌設計院,裏麵的設計師似乎不如外麵有些大公司裏的設計師風光,但人情味卻更濃,待得久了,更會有一種歸屬感。

紀悠笑了下:“好,我會努力的。”

從院長辦公室出來,紀悠回到自己原來的那間辦公室。

一路上遇到的老同事都和她打著招呼,沒有一點隔閡。

她被帶去調查的事情,因為處理得當,又很快消弭,在科建設計院裏,除了費院長知道之外,其他的人似乎並不知曉。

同樣是兩個月前她每天重複的工作,同樣還是這個辦公地點,還有昔日的同事們,一切都像回到了過去。

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打開電腦,紀悠恍然間覺得這幾個月好像做了一場夢,似乎江念離從未再次出現,而她也從沒離開過這間辦公室。

工作一天,當下班的時間到來,紀悠準備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接到了卓言的電話。

他的聲音裏帶著笑意:“要不要一起吃飯,祝賀你恢複工作?”

紀悠聽到他的聲音就不由自主地帶了點笑容,她回答:“好啊,這次還是你選地方?”

卓言自然是不會拒絕的,笑著說:“沒問題。”

最後兩個人約在距離市中心較遠的一處特色餐廳。

紀悠掛掉電話,唇邊的笑容還沒有褪去。

她喜歡和卓言相處的那種感覺,輕鬆自在,不用去想其他的事情。

但她卻清楚地知道,她對卓言,並沒有那種心動的感覺。

她喜歡的人,始終是那種溫柔又安靜,很可能話不多,卻隻用一個微笑,就能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沐浴在陽光中的類型。

就像是——江念離那樣。

所以在當年,江念離和她分手後,紀悠曾經無數次地想過,也許她並不是非他不可。

她喜歡溫柔內斂的人,而江念離不過是恰好第一個出現在她麵前的這種類型的人。

隻要她再碰到一個類似於他的人,她一定會忘掉他,全心投入下一段戀情。

可悲的是,他走後八年,她再也沒能和誰開始。

也不是沒有碰到過對的人,研究生時高她一個年級的師兄,俊美溫和又風度翩翩,做畢業設計時,他帶著幾個學弟學妹忙,喜歡在深夜的時候約她出來喝東西。

他從來不讓她點咖啡,總是微笑著替她要一杯熱奶茶,然後笑著說:“做建築設計都是拚命的,但女孩子還是不要喝太多咖啡。”

他們都是單身,常常這麼一起出來,她不是不清楚師兄的心意,卻還是選擇了沉默。

最後畢業,那個師兄和他們一起吃了散夥飯,在告別前,對她笑了笑說:“小紀,以後保重。”

那之後他們再沒見過麵。

真的不一定是非他不可吧?卻又為什麼,這麼念念不忘,無法前進?

和卓言吃飯的時候,紀悠多少有點心不在焉。

好在卓言有足夠的能力化解尷尬,他主動講了一些笑話,也算活躍了氣氛。

兩個人從餐廳裏出來,雨還在下著,淅淅瀝瀝地將天氣襯得分外濕寒,紀悠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念離這幾天還好吧?”

卓言一頓,笑了下:“你對念離真的很關心。”

紀悠笑了笑:“是啊,我很愛他。”

她說得非常自然,仿佛不過是承認了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

卓言目光微閃了下,然後笑道:“即使他兩次離開了你?”

紀悠也笑:“說起來好像我很沒原則吧?但愛他就是愛他,否認了也改變不了。”

她頓了下,接著又說:“隻不過現在雖然還是愛著他,卻沒有了和他在一起的執念罷了。”

卓言沒有對此作出評價,而是接著問:“那麼如果以後念離想跟你複合,你還會答應嗎?”

紀悠這次同樣沒有絲毫猶豫,笑著搖了下頭:“我有我的底線,哪怕再愛他,我也不會讓自己第三次犯同一個錯誤。”

卓言不再追問,笑了笑說:“我這幾天和念離聯係也不多,如果你關心他,我可以給文叔打個電話問一下。”

紀悠點頭:“謝謝你了。”

今天紀悠沒有開車,來到停車場,卓言打開車門請她上車,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發動了車正要出發,卓言忽然轉頭說:“我還是有機會的,對嗎?”

紀悠頓了下,多少有些意外。

卓言雖然幾次對她表白過,她多少有些當他是開玩笑,但現在他就這樣轉過頭來,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襯得目光分外清亮。

“抱歉……”紀悠低下了頭,這個時刻,她再也笑不出來,“我需要更多的時間去忘掉他。”

沉默了有那麼片刻,卓言就又笑了起來:“沒關係,隻要不是八年就行。”

還是垂著眼睛,紀悠想起來那天見到江謙,那個老人用銳利的目光打量著她,沒有帶什麼惡意,而是像說尋常話一樣“一輩子有很多個十年啊”,那時她還篤定地以為,這次她一定會堅持到最後,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

誰知道短短幾天,她所相信的那些,就又變成了一個笑話。

她也隻是個普通女人而已,和愛著的人結婚、生子,一輩子安安穩穩地過下去,就是她的全部奢求……她並沒有堅強到,能承受太多次的得到和失去。

卓言一直將她送到了樓下,秋雨還在下著,到了夜裏,空氣中就有一股蜇人的寒涼。

她下車後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抱住自己的手臂,才衝車裏的卓言笑著揮手:“謝謝,回去的路上小心。”

卓言對她笑了一下,才開車離開。

他的眸色在離開她那一瞬間就變得更深,一邊熟練地將車開出小區,一邊撥打了江念離的電話。

像他預料的那樣,鈴聲足足響了半分鍾,在即將斷掉之前,才被接起來。

江念離的聲音低啞,還帶著一聲輕咳:“有什麼事?”

“當然是小悠的事兒。”卓言笑了下,卻再沒了平時的瀟灑從容,“她今天問我,你這幾天怎麼樣?”

話筒那邊良久都沒有聲音,驀然傳出幾聲咳嗽,卓言安靜地等著,等到江念離的呼吸略微平穩,才聽到他說:“這不就是你要的結果嗎,卓少?”

卓言一瞬間有些無言以對,最終歎了口氣:“你快去做手術吧,我暫時還沒機會乘虛而入。”

江念離冷笑了一聲,幹脆地掛掉了電話。

卓言的心情實在太煩躁,索性將車開到路旁,打開車窗,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撫住額頭。

紀悠不會知道,剛才看到她在秋風裏無意識地抱緊自己的樣子,他是花了多大力氣,才克製住沒有對她說:“你回到他身邊吧,是我的錯,離間了你們。”

他喜歡紀悠,這點毋庸置疑,那天在晚宴上初遇,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靠著窗子的身影。

那種氣質很難描述,不算脫俗,但卻絕不媚俗。

他是和宋心悅一起長大的,所謂藝術家氣質﹑清麗出塵一類的形容詞,他首先會想到她。

宋心悅總是穿著略顯寬大、麵料舒適的淺色衣服,一頭飄逸的長發隨時可以拉去做洗發水廣告,下頜微微抬起,目光清明縹緲,像是可以穿透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