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蟄居(2 / 2)

蘇家父子三人風塵仆仆趕回家中,隻見家中一派淩亂荒涼的景象。由於家中沒有男丁支撐,程夫人已臥病在床一年之久,籬牆破爛不堪,有的屋舍還倒塌了,分外破落蕭條。

程氏被三蘇安葬在一個名叫“老翁泉”的地方,蘇洵爾後即字號為“老泉”,再後來蘇洵百年之後也葬埋於此。

程氏含辛茹苦服侍丈夫和孩子這麼多年,夫妻二人相濡以沫,感情甚篤,可謂良師諍友。

程家是眉山望族,她這個大家閨秀嫁到平民之家,絲毫不抱怨,換上布釵裙,洗手作羹湯。即使生活偶爾捉襟見肘,也絕不麻煩娘家。知書達理、受過良好家庭教育的她,賢德,有氣度。

蘇洵不喜讀書。她,不言,不語。

蘇洵進士不第,铩羽而歸,徑自去外麵遊山逛水排遣惆悵,讓程氏在家獨自支撐門戶。她還是,不言,不語。

蘇洵二十七歲時,問她:我想閉門讀書,可讀書太浪費時間,你怎麼想呢?

程氏這才開口,說:我早想和你說這事了,不過如果因為我的原因讀書,你不樂意,太沒勁兒了。你安心讀書吧,家裏瑣碎有我呢。

蘇洵從此放下思想包袱,撇下生計大事,一門心思做學問。夫人,一個人忙裏又忙外。

沉默是一種最深切的定力。因為尊重,所有的深情更動情,我隻是假裝不在意。

即便,我不言,不語,你也應該知道我的意思一直在那裏。全世界都可以不懂,如果你也不懂,那我還有什麼必要開口?

明理而又堅韌,程夫人當如是。這世上有美女子、醜女子之分,還有蠢女人、好女人之別,蠢女人把男人當彈弓,拉得越緊飛得越遠;好女人把男人當風箏,悠然牽著手中線。

如今蘇洵回來了,這個好女人卻獨自去了,連最後一麵都沒見著。蘇洵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在祭妻文中說:

我知母心,非官是好,要以文稱。昔餘少年,遊蕩不學;我知子心,憂我泯滅。感歎折節,以至今日……有錯其丘,惟子之墳。鑿為二室,期與子同……嗟餘老矣,四海一身。自子之逝,內失良朋。我歸舊廬,無有改移。魂兮未混,不日來歸。

悲哀、憐惜之情溢於言表。

這期間的一年又三個月,蘇軾和蘇轍居喪守禮,蟄居在家。《禮記》:“居喪未葬,讀喪禮;既葬,讀祭禮。”說的是古時兒子守喪在家,要讀有關喪祭的禮書。

當然,有關喪祭的禮書是要讀的,但是,四百多個日日夜夜,閑暇之餘還是很多的。這期間,蘇軾兄弟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相對輕鬆的生活。

功成名就,倆孩子都成為飽學之士,老蘇也不好意思再督促他們頭懸梁、錐刺股晝夜苦讀求功名了。之前,老蘇對待孩子們的功課可是從不放鬆的,以至於步入晚年的蘇軾,有一次在夢中還為未完成父親大人布置的學習任務而憂心忡忡:

夜夢嬉戲童子如,父師檢責驚走書。

計功當畢春秋餘,今乃粗及桓莊初。

怛然悸寤心不舒,起坐有如掛鉤魚。

這首題名為《夜夢》的詩,是六十多歲的蘇軾被貶至儋州時寫下的,意思是說:晚上夢見自己小時候由於貪玩兒,當天按計劃本應該讀完《春秋》這部史書,結果才讀到桓公莊公部分,不及全書的三分之一。心裏擔心父親來檢查功課,所以感到心裏不踏實,好像嘴裏掛了魚鉤的小魚一樣惴惴不安。

是時,蘇軾曆經官場沉浮四十餘載,風顛浪簸什麼沒經曆過,不過,還是為這小得極小的事驚出一頭冷汗。可見,當年父親教育之嚴格,幼小的他記憶之深刻,輾轉成夢多少年。這亦給後人以借鑒:所謂天才加勤奮才得以成功,自古如是。即便天資再好,沒有勤奮努力為之後盾,也將江郎才盡,於事無補。

蘇洵是個開明的家長,蘇軾的嶽父王方亦是進步人士。於是,“丁憂”的日子裏,蘇軾就成了青神的座上賓。青神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蘇軾好山水,算是一見如故,很投緣。蘇軾與嶽父家族內年齡相仿的男性成員遊山逛水,在野外飲酒嬉玩,樂此不疲。生性狂放、才氣橫溢的蘇軾,其間也有不少詩作,無奈均已散佚,不無遺憾。

在這裏不得不提一個叫“二十七娘”的小姐,人生若隻如初見,天命姻緣,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