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烏台(2 / 3)

蘇軾對王安石的激進變法一向持反對態度,遭到變法派的打擊,為遠離政治旋渦,多次請求外放,在杭州、密州、徐州任職期間,走村串戶,體察民情,發現新法實施中的許多弊端。因他個性一向是疾惡如仇,遇有邪惡則“如蠅在台,吐之乃已”,便常常不假思索地“以詩托諷”,期盼能“有補於國”。無疑,他成了變法派的眼中釘。

1074年,王安石遭反對派圍攻,不得不罷相。由於黨內之爭,第二年,王安石再度為相,但很快又再度罷相。王安石下台後,朝中風雲變幻,一些投機者趁機混入變法派,統治階級內部新政與保守勢力之間嚴肅的政治鬥爭,逐漸演繹成為爭權奪利的傾軋,使變法淪為排斥打擊異己的無聊鬧劇。

元豐二年(1079年)三月,蘇東坡由徐州調任湖州。他作《湖州謝上表》,略敘自己過去無政績可言,謝皇恩浩蕩,因文人性情,文後捎帶幾句牢騷話:“陛下知其愚不適時,難以追陪新進;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

不承想,本無心之言,卻被新黨捕風捉影、惡意圍攻,禦史中丞李定和監察禦史何正臣從中摘出“追陪新進”“老不生事”等句,誣蔑蘇軾是在諷刺變法派“新進”,喜歡“生事”,明目張膽地侮慢和影射朝廷。

當然,這樣的“罪證”還不足以扳倒樹大根深的蘇軾,他們又從蘇軾的好友、駙馬都尉王詵為蘇軾出版的詩集《元豐續添蘇子瞻學士錢塘集》中尋章摘句、插圈弄套,編造罪名:

如“吳兒生長狎濤淵,冒利輕生不自憐。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八月十五日看潮》)這幾句詩,本是描述當地百姓為求得賞賜下水弄潮,時有溺亡的時風,無奈禦史們一口咬定這是在攻擊農田水利法;

又如“平生所慚今不恥,坐對疲氓更鞭箠”,原本是寫詩人看到百姓挨打的自慚心情,也被李定牽強附會為“心懷詭異,敵視新法”。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何正臣先後四次上書,彈劾蘇軾包藏禍心,愚弄朝廷,“無君臣之義,虧大忠之節”,流毒廣遠,且有“大不敬”之心。

監察禦史舒亶更是煞費心機,手段毒辣,把蘇軾的詩詞強塞在自設的篩子上一句句過濾,什麼“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是譏諷“青苗法”;“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卻無術”是影射皇帝整頓吏治乏術不力;“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是攻擊皇上興修水利;“豈是聞韶解忘味,爾來三月食無鹽”是誹謗皇帝的鹽禁令。

舒亶把自己斷章取義的曲解一條條羅列成罪狀,彈劾蘇軾“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謗訕譏罵,無所不為”,懇請神宗皇帝“為民除害”,對蘇軾“大明誅賞,以示天下”。還火上澆油,言蘇軾的“上謝表”如今已經是“流俗翕然,爭相傳誦,忠義之士,無不憤惋”!“憤”是憤蘇東坡,“惋”是惋皇上。“無不”一詞,把問題推至極端。

禦史群起而攻之下,蘇軾的反映客觀現實的力作立馬變得猙獰滿目,處處與新法作對,與神宗皇帝抗衡,莫不罪大惡極。宋神宗原本很賞識蘇軾才華,蘇軾曾屢次上書奏折,曆數新法弊端,現在又聽說他的許多詩文“訕上罵下”“無尊君之義和虧大忠之節”等,大怒,覺得蘇軾恃才而驕,膽大妄為,便命禦史台立案審查。

欽差大臣皇甫遵奉命抵達湖州州衙緝拿蘇軾,妻子王閏之駭然失色,蘇軾倒不以為意,甚至給她講了詩人楊樸的逸事。宋真宗時,訪天下隱者,杞人楊樸被帶到朝堂,真宗看他不言不語,就問他還能否作詩。楊樸直言說不能,真宗問:你臨行前可否有人作詩為你送行?楊樸回答老妻作有四句:“更休落魄貪杯酒,亦莫猖狂愛吟詩。今日捉將官裏去,這回斷送老頭皮。”蘇軾風趣地寬慰妻子:“難道你不能作首詩為我送行嗎?”讓王閏之哭笑不得。蘇軾被帶走後,王閏之看著滿地散亂的詩稿,哭訴著說:“先生一生好作詩,詩有何用?”一把火把殘存的詩文燒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