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赤壁(2 / 3)

聞聽東坡一席話,朋友豁然開朗,兩個人隨即清洗杯盞,重新斟滿酒杯,且樂且歌。菜肴和果品都被吃完,隻剩下桌上的杯碟一片淩亂。蘇子與朋友在船裏互相倚靠著昏昏睡去,不知不覺,天邊已經露出魚肚白。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裏,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嚐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前赤壁賦》

這就是東坡名作《前赤壁賦》展現給後人的絕美風華。

千古風流人物也不過如此,一己之榮辱窮達複何足悲歎!故事裏有故事,故事裏有玄機,東坡亦“朋友”,“朋友”亦東坡。勸解朋友的說辭,何嚐不是在紓解自己?

三個月後,農曆十月十五日,同樣的圓月之夜,兩位朋友帶著親手捕捉的巨口細鱗的鬆江鱸魚來看望東坡,東坡妻子王閏之深悉丈夫秉性,慷慨拿出家裏窖藏已久的幾壇美酒,三位攜著酒和魚,再次到赤壁之下泛舟夜遊。於是,又一篇巨作《後赤壁賦》澎湃出爐: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阪。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

已而歎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如鬆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鬥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

於是攜酒與魚,複遊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複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虯龍,攀棲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宮。蓋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穀應,風起水湧。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凜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聽其所止而休焉。

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橫江東來。翅如車輪,玄裳縞衣,戛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臾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蹁躚,過臨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遊樂乎?”問其姓名,俯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顧笑,予亦驚寤。開戶視之,不見其處。

《前赤壁賦》著重體現詩人由矛盾、悲傷轉而獲得超越、升華,自我紓解的複雜過程。《後赤壁賦》亦有如此思想情感履痕,敘事寫景,別有一番詩情畫意。

其實,這裏的赤壁實為黃州的赤鼻磯,並不是三國時期赤壁之戰中的赤壁遺址,當地人因諧音稱之為赤壁,蘇軾也就將錯就錯,借此抒發自己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