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居黃州是蘇軾一生創作的豐收期。人們常說,“每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都有一個不平凡的女人”。在黃州苦澀艱辛的歲月中,有閏之陪伴,對蘇軾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蘇軾生性狂放豪縱,知足惜福的閏之,給予他更多的自由。
常常有這樣的想法,假若閏之不許東坡每日問道會友,不許他夜不歸宿,聚眾夜遊,是不是就沒有東坡蒼涼悲壯的吟嘯而作?
酒為詩媒,倘若沒有閏之體貼周到的理解和寬容,沒有閏之無私奉獻的美酒佳肴,就沒有東坡與朋友的把酒臨風,是不是就沒有前後赤壁賦的橫空出世?
假若東坡在家裏每天麵對的是河東獅吼,或是心胸狹窄的妒婦,讓蘇軾每天為雞零狗碎而跳腳,為吵架爭執而煩惱,是不是就沒有東坡的蒼老天真,來不得衝天豪氣,無力傾吐詩文錦繡?
所以,家有賢妻的東坡是幸運的,慣於奔波的他頗為省心,也頗為自得,於詩於文中不無顯擺。
閏之愛丈夫,東坡亦對妻子憐恤有加。閏之第一次在東坡詩詞裏,便是以賢妻身份出現。
熙寧四年,蘇軾出任杭州通判的第三天,把一地雞毛交於閏之,他便迫不及待地,去西湖尋訪恩師歐陽修介紹的朋友,孤山詩僧惠思和惠勤去了。並灑脫地以詩記之,記下他與高僧閑談,樂而忘返的心情:
天欲雪,雲滿湖,樓台明滅山有無。
水清出石魚可數,林深無人鳥相呼。
臘日不歸對妻孥,名尋道人實自娛。
道人之居在何許?寶雲山前路盤紆。
孤山孤絕誰肯廬?道人有道山不孤。
紙窗竹屋深自暖,擁褐坐睡依團蒲。
天寒路遠愁仆夫,整駕催歸及未晡。
出山回望雲木合,但見野鶻盤浮圖。
茲遊淡薄歡有餘,到家恍如夢蘧蘧。
作詩火急追亡逋,清景一失後難摹。
——《臘日遊孤山訪惠勤惠思二僧》
在大宋朝代,臘日是個公休日,皇帝在這天賜給朝廷百官醫藥,平民百姓也走親串友,“閭巷家家互相饋送”。東坡一家初到杭州,需要在這個節日裏與同事、鄰裏鄉親人情往來,相互走動。東坡卻不管不顧,孤身一人跑到孤山去尋僧會詩,還揚揚自得曰:“臘日不歸對妻孥”,言下之意“閭巷”之事妻子全能應對,他得以遠離塵世喧囂,到清靜的孤山觀水賞魚,與鳥雀相呼。當時,東坡家裏上有年事已高的老奶媽,下有嗷嗷待哺的兒子蘇迨,還有侄子的遺孀及兩個侄孫需要照顧,一家老小吃喝拉撒全靠任勞任怨的閏之操持,這樣的“名尋道人實自娛”,無比幸福。是這樣溫良賢惠的閏之,這樣慣著他的不管不顧。
東坡亦知自己身在福中,才高情厚的他不遺餘力地在詩詞裏為閏之唱讚歌:
可憐吹帽狂司馬,空對親舂老孟光。
——《明日重九,亦以病不赴述古會,再用前韻》
孟光是漢人梁鴻的妻子。“司馬”是通判的代稱,代指東坡自己。梁鴻在江南給皋伯通打短工時,妻子孟光親自舂糧,以維持生計。夫妻倆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詩中用“老孟光”做比喻,足以見出閏之勤勞能幹,與丈夫相濡以沫,感情深厚。
在和好友王鞏的書信往來中,更是給愛妻閏之以極高的評價:
子還可責同元亮,妻卻差賢勝敬通。
——《次韻和王鞏六首》之五
“元亮”是陶淵明的字,陶淵明曾作《責子詩》,告誡兒子們要勤於農作,不能懶惰。東坡這兩句詩,前麵是點綴之詞,妻子的善解人意,才是他所要隆重標榜的。
“敬通”是東漢大鴻臚馮衍的字。“博覽群書”一詞,說的就是他,《後漢書》稱馮衍“幼有奇才,年九歲,能誦《詩》”。學問、人品皆為人上人的馮衍,更講究氣節,遺憾的是他遇人不淑,娶了個特別悍妒的妻子任氏,每日雞飛狗跳,牢騷不斷。馮衍曾寫信給妻弟,說自己按照先聖之禮納妾,卻遭到妻子嫉妒,這是自己和家庭的不幸,不去此婦,家不寧、不清,福不生,事不成。正因為此,《世說新語》的作者劉義慶才自我調侃,我與馮衍馮敬通相比,有三點相合:一是為人慷慨,有高風亮節;二是剛直敢言,不為世俗所容;第三就是都有個厲害的老婆,家道坎坷。崇尚自由的東坡不喜束縛,也喜歡無事自嘲,夫人若有一絲專橫,他早就像劉義慶那樣叫苦不迭了。而“妻卻差賢勝敬通”一語,說明妻子賢惠實在無刺可挑,自己這輩子比馮衍幸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