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改常,非病即亡”的意思是,別老想著改變自己,二三十歲的人了,別折騰。做壞人的別想著幡然悔悟,你都壞幾十年了,沒人會信你浪子回頭;做好人的別想著投機倒把,你都好幾十年了,不是使壞的材料。《紅樓夢》裏馮淵以前好男色,後來看上甄英蓮,立馬被薛大傻子給打死了;電視劇裏江湖人物一想金盆洗手,最後必定滿門被滅——呂品冷靜、理智、清醒地過了小半輩子,終於因為做過的唯一一件瘋狂的小事,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呂品接到陳台長派人送來的調派令時,離楊煥不請自來的到訪,已有兩個月的距離。
回想起最後一次和陳台長談話,陳台長的眼神,有點恨鐵不成鋼,又有些鄙夷和不屑,而更多的是解恨。
就像古代雄心壯誌的君王,對愛不釋手聞名天下的士人的那種心態——不能乖乖為己所用,不如幹脆殺之。
楊煥那次來看她的時候,呂品正在天文台的觀測基地接待外賓。
天文台的觀測基地建在山上,山頂終年積雪,一望過去盡是閃閃的銀光,偶爾不經意的刺你一眼。按國家天文台和日本宇航中心合作的CE一期探測計劃,呂品所在的S市天文台要在觀測基地安裝IP-VLBI係統。CE計劃中各個單位的任務都不同,呂品是S市天文台分隊的負責人——不掛名隻幹活的那種,忙了整個星期的設備安裝和測試,今天的聯測數據經過處理後終於證明係統調試成功,此次考察才算圓滿結束。
接通回天文台的電話報告完畢後,那邊的同事說:“差點忘了,前些天有個人過來找你,不過聽說你這次任務比較重要,得整個星期才下來,又走了……好像,是姓楊吧,男的。”
呂品怔了一下,姓楊的,莫非是楊煥?有點難以置信,再想想又沒有其他姓楊的熟人,剛放下話筒,電話又鈴鈴鈴地響起來,是山下的保安:“呂老師,有位姓楊的先生來找你,等好久啦,上個星期就來過,呂老師你趕緊下山吧,不然天色晚了又要等明天了。”
呂品趕緊收拾鋪蓋滾下山去,出觀測基地門口時保安笑容曖昧:“呂老師,那位楊先生等很久了。”一同上山的同事們紛紛作鳥獸散,鬼知道躲到哪個犄角旮旯準備八卦去了。
還真是楊煥,著一件深青色的皮衣,靜靜地立在雪裏,恍然間竟似是琉璃世界素裹銀裝裏遺世獨立的瀟灑人物。片片雪花,飄飄灑灑的落下,遠遠的呂品一雙腿就開始發軟,不知道該怎麼挪動步子,該不會是雪山上呆得久,連眼神都出毛病了吧?不然怎麼她看著楊煥,竟覺出幾分沉穩內斂的感覺呢?明明他這個人,和低調這種詞,八輩子也扯不上關係,扒去那層人模人樣的皮,他就是個霸王。
他雙手插在兜裏,懶洋洋地踱過來:“見你一麵,比到地稅局求大爺們辦事還麻煩,什麼破觀測基地?連手機信號都沒有!”
“有專家過來驗收,所以上山了,你怎麼到這裏來了?”
“還不是我媽,”楊煥極不耐煩的口氣,“她老覺得你在大西北的生活就是青菜蘿卜水深火熱,我跟她說過百八十遍了——事業單位!比我們這種個體戶不知道強到哪裏去了——這到底誰才是她親生的呀?”
呂品笑笑沒說話,楊煥又補充道:“媽聽說我到蘭州出差,十二道金牌催我過來。反正也近,一鍾頭飛機唄,我就過來看看。”
“那一起吃個飯吧。”
呂品原準備到市區找家好點的酒店,又怕楊煥趕時間,最後在天文台附近找了家小店吃大盤雞。楊煥帶來的東西足足有一行李箱,有他出國談訂單時順便帶回來又不及送人的維生素、深海魚油,也有他親娘特地叮囑他買的特等血燕花旗參:“用溫水泡發四五個小時,燉也是差不多時間,不會了你自己網上查吧……”聽他說到燉燕窩,呂品不自覺呆了一下——還記得楊煥第一回把老媽的燕窩偷出來想燉給她,結果讓大幾千的燕窩一次性報廢的慘劇,楊煥已咬著雞塊咕噥道:“你們這兒大盤雞比以前學校附近的館子好吃多了,川北涼粉也不錯,北京的都不地道,這小日子,比我不知滋潤到哪裏去了……”
楊煥一如既往的那副脾性,唧唧歪歪挑三揀四,呂品暗自為難,東西太貴重不給錢不好,給錢吧一時身上又哪有那麼多錢?她手剛伸到包裏摸索這個月節餘多少,楊煥頭也不抬地說:“別給錢啊,你甭害我,讓我媽知道了還不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