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教授又和她聊起退休的打算,說是最近一年都在回顧從入行到現在的經曆,言及理工科在國內發展的不均衡——工科是一投入便有產出,理科類研究要轉化為實踐成果則一不直接二不迅捷,近年來愈加凋零。周教授預備寫一本天文科普類的書,效仿歐美流行的科普方式,擯棄教科書式的說教,以趣味性和懸疑性為推進,抽絲剝繭,概述天文發展史。呂品聽得既神往又汗顏,神往的是周教授已進入著書立說的境界,汗顏的是自己前途未定,哪有周教授這樣的高瞻遠矚?而且……她當初拚死拚活要擠進CE探測計劃,也未嚐沒有覺得純理論研究在國內不受重視的因素,她想到的是避開純理論研究去搞航天應用,哪有周教授這樣用切實手段改變現狀的遠見卓識?
當然,能力和影響力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素。呂品自認還沒有這個修為,周教授那是在天體力學各個領域都摸爬滾打一遍了,才有現在高屋建瓴式的宏觀論述,她呂品呢?路漫漫啊。
周教授要呂品趕緊送一份新的CV過來,他也深入調查一下CE探測計劃一期和預計的二期人員名單裏有多少舊識,再給呂品引薦。
呂品心下大喜,連夜更新中英文CV,第二天又檢視好幾遍才發給周教授。等待的日子極其難熬,學院的領導夫人們又開始給她介紹男朋友——在這種小城市,她光一個博士文憑就夠嚇死人,於是夠膽來和她相親的,不是三十多歲讀書讀成智障的呆子,就是中年離異人士,偶爾能碰到一個沒帶拖油瓶的都算中六合彩。
轉眼就到國慶長假,買好票回膏礦,有包子娘親伺候著,吃吃睡睡兼養膘,日子過得愜意得很。呂品估算時間,心道暑假時不是說陳世美過年要回來麼,怎麼這兩天又不見包子娘親念叨?包子娘親的性格,呂品最是清楚不過的,陳世美隨便兩句不靠譜的“也許”、“可能”,到她這裏就變成確定一定以及肯定,即便最後不得不直麵殘酷的現實,她也會繼續相信陳世美不著邊際的解釋,繼續期待下一次的也許和可能。所以,如果陳世美說過年回家的事有後續,包子娘親一定會獻寶式的拿出來說服她就算天空全是烏漆麻黑的雲朵隻要堅持守下去就一定能見到白玉盤似的月亮。
呂品頗為無奈地趴在沙發椅的靠背上,望著包子娘親忙前忙後在廚房殺鯿魚的背影,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還沒來得及感慨,手機鈴鈴鈴地響了,一看名字居然是錢海寧:“喂喂喂,呂品,我是錢海寧。”
“我知道,有什麼事嗎?”
“你……今天在家嗎?”
“在,”呂品估摸她拒絕T大博後的事錢海寧也該知道了,不知道這小孩開竅沒,“你是有什麼問題不太明白嗎,有的話發郵件給我就成。”
“不是,我……”錢海寧咕噥半晌,呂品也不接話。她有的是耐心,男人麼,但凡晾兩天,那股勁頭過去了也就拜拜了,真正死纏爛打的男人倒沒幾個,都是成年人,誰還離了誰就不活了?
錢海寧嘰咕半天,最後終於還是自己坦白交代:“我到膏礦了。”
“什麼?!”
“周老師來和我談過了,袁圓勸我和你麵對麵地問清楚。我已經到膏礦了,從火車站出來想直接到你家來,可是剛才那摩的師傅把我拉錯地方又不管我了。”
呂品捏著手機氣不打一處來,這錢海寧也不小了,還玩這十六七八純情少男的一套呢?不過怎麼也是同門師弟,以後也都在這個圈子混,呂品還真不大好意思把人晾在火車站叫人買票直接回去,糾結良久後不甘心地問:“你附近有沒有什麼標誌性的建築?”
“有個移動營業廳,還有……還有個理發店,哦,我對麵是個大排檔……”
呂品心中默歎,錢海寧八成是從她留在學校的檔案資料裏翻出的家庭住址——那還是新生入學報道時楊煥大筆一揮替她填的地址,正是學校附近楊家舊宅。呂品趕緊騎車出門,找到錢海寧時他正在大排檔一家麵館裏吃拉麵,錢海寧見到她立刻掏錢結賬,呂品無奈揮揮手道:“你趕緊吃吧,從學校過來七個小時的慢車,你餓死了我可不負責。”
錢海寧這才埋下頭來唆啦唆啦地狼吞虎咽,大概又覺得形象欠佳,抬頭朝她笑笑。呂品勉強扯扯嘴角,盤算著能在這裏解決自然最好,正躊躇不知如何才能既不傷害錢海寧弱小的心靈又能讓他知難而退,錢海寧卻揚揚筷子指著外麵:“喏,剛剛就是那個鞋拔子臉大叔拉我的,你們這裏民風很彪悍嘛,明明拉錯地方還跟我吵……”
“噓……”呂品趕緊止住錢海寧,“吃你的,你拿的那是我們家以前的地址!”
錢海寧這才乖乖地低頭繼續吃麵,邊吃邊抬眼偷覷呂品的表情,正待找點話題,隻聽另一家店裏鞋拔子臉大叔極大的嗓門跟店主閑聊:“我今天剛剛載了個城裏來的學生,你知道他找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