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所謂備胎(3)(2 / 2)

景總工默默地望著他,包廂內空氣仿佛都凝結起來,楊煥在她麵前,把姿態放得很低很謙卑,態度卻很堅決不容退步。她想這個年輕人是深諳與人打交道的種種法則的,條條理理、層層扣扣,看似閑話家常發牢騷,卻不留一絲讓你能反駁的縫隙。

景總工有些動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曾經曆過的一切。她的第一次婚姻,曾是至交好友卻最終被她辜負的人;她虧欠最多的兒子,從未享受過母愛,也不曾得到她任何付出和關懷……

在呂品的前途問題上,她開始動搖。

恰此時響起兩聲叩門聲,服務員打開門,呂品抱著一瓶酒進來:“楊煥,是這瓶嗎?”

楊煥點點頭,服務員開始上菜,三人聊些閑話,等涼菜上完,景總工才朝呂品笑道:“我之前跟你提到過的事情,你現在是什麼考慮?”

呂品微微一愣,旋即笑起來:“我沒什麼問題呀,他也支持我的,”她放在桌下的左手伸過來拉拉楊煥,“我們早就說好的,對吧?”

她仍是一臉受寵若驚的表情,帶著點歡欣,她的手軟軟的,搭在楊煥的腕上,輕輕地搖了兩下,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楊煥卻覺得那隻溫軟的手,生生擰斷了他的血管神經。

他聽見自己居然說了一句是啊,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他甚至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景總工身上,盼著她說一句“你資曆不夠還是先在北京呆著吧”或者“總控中心也很需要人”之類的話。

景總工像是明白他的意思,不動聲色地轉開臉去,笑著朝呂品說:“之前發生的事,真不好意思。我也跟科工委那邊的負責人抗議過了,哎!”

呂品也有點無奈:“我家裏的情況複雜了點,他們審查的時候走偏,倒也沒什麼,反正最後也弄清楚了。就是……”她瞅瞅楊煥,小心翼翼地說,“就是他們公司受的影響挺大的,整個服務器被切斷停止運行,後來也沒個解釋,聽說影響不少用戶使用。”

楊煥幹笑兩聲,實在說不出不要緊沒關係之類的話。

景總工輕咳一聲,似乎是終於理清思緒,很認真地跟呂品說:“我跟你說兩個小故事。”

呂品微詫,點點頭。

“華羅庚,算是上個世紀我國最有天分的數學家之一。不到二十歲,就在science上發論文,二十六歲就成了劍橋的訪問學者。抗日戰爭的時候,他在最艱苦的時期回到西南聯大任教,解放後放棄Princeton的教授職位,接受國內八百斤小米的年薪回國。但從此之後,他再也沒有出任何有份量的研究成果,你知道為什麼嗎?”

呂品皺皺眉,猜測地問:“反右?文革?”

“不,所有的運動,他都很幸運地沒有受到牽連,”景總工笑容裏透出十分無奈和蕭索,“但他的同事們,挖空心思想找機會批鬥他,積攢二十餘年的手稿,被紅衛兵付之一炬。他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沒有任何精力能放到研究上。”

楊煥不自覺冷哼出聲。

景總工瞥他一眼,繼續道:“第二個故事的主人公你們也很熟悉。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他的研究成果所帶來的經濟效益,超過千億美金,但一直到十年前,他的工資還是1600塊一個月。外國的種子公司向我國購買他的專利,花了20萬美金,沒有一分錢落到他手上。前幾年我還碰到他,因為研究經費不足,他不得不和外國公司合作,才能繼續他的種子試產。”

呂品抿抿嘴沒說話,想到之前在S市天文台的遭遇,又自嘲地笑笑。

“我跟你說這麼多,是想告訴你,可能你做好了把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時間都扔給研究工作的準備,但仍然有些時候,會有些……你預想不到的事情,嚴重幹擾你的研究。就連我自己,”景總工唇角微牽,極是無奈,“我也有為自己考慮的時候,為了讓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我把兒子留在了北京。他從來沒享受到家庭的溫暖,到現在快三十歲的人了,一點成家的意識都沒有——”提起兒子景總工有些哽咽,“我沒有看到他上學、畢業,甚至可能看不到他結婚生子,這是我一輩子最大的遺憾。不管現在給我多少榮譽,多少獎勵,也永遠彌補不了我心裏的這個遺憾。”

呂品終於覺出不對勁來,試探地問:“景總工你的意思是……”她猶疑半晌後怯怯地問,“是我的編製又出了什麼問題嗎?”

“不,”景總工輕咳兩聲,“我是希望你再慎重地考慮一下,和你家裏人,”她的目光在楊煥身上停留片刻,“朋友,都再商量一下。你有什麼其他決定,我都會支持你,你要是想出去進修幾年再考慮這些,我仍然能給你寫推薦信。”

楊煥險些氣得跳起來破口大罵。

真是個老狐狸!

他臉上肌肉不停搐動,老狐狸,老妖婆,你看準了呂品的性格,以退為進是不是?知道呂品拿你當恩人,所以越發把自己打扮成精神領袖人生導師讓她學習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