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網絡業發展初期,基本是模仿國外已成名的網站,照搬功能後按照國人使用習慣加以改進,唯獨注銷功能,幾乎所有網站都不約而同地砍掉——無他,希望注冊用戶數目上好看些而已。而左靜江當初卻堅持要給用戶一個選擇的權力,他說他相信Memory網有足夠的吸引力留住用戶,否則,僵死用戶的存在,並不能促進網站發展。
誰知道會有今天的後果?
用戶都是有惰性的,如果沒有注銷功能,等這風口浪尖過去了,冷靜下來自然也慢慢恢複使用;但一旦號碼注銷,等他們找到替代品,即使事後明白Memory是被冤枉的,也未必肯花時間重新注冊了。
楊煥氣得眼睛都要滴出血來,左靜江也被二人吵起來,仔細閱讀帖子內容後,給二人比了個calm down的手勢,然後靠在床上,閉目思索。
夏致遠和楊煥其實立刻也就冷靜下來了,稍稍一過腦子,就知道這不是什麼單純的“憤青”貼。
發帖人顯然對Memory網的狀況十分熟悉,900萬注冊用戶是廣為人知的數據,但其成分比例構成絕非帖中所稱“關注民族未來的學生”所能輕易了解,那是要專門的統計公司才能掌握的。況且,所謂的海外不明機構則更是可笑,國內的網絡公司但凡有些規模的,十之八九都是在開曼或維京注冊,以享受政策福利並合理避稅,隻是許多網民不清楚其中關竅,又容易被煽動,稍稍點把火,就燒起來了。
最成功的謊言是用99%真實的細節,加上1%的關鍵虛假堆砌而成的。
“八哥,左神,對不起。”
楊煥的情緒低沉,夏致遠愣住,平素楊煥最是越挫越勇的人,原來多少擺不平的事,都被他奇招百出地搞定。今天這種有挑戰性的case,應該正合老楊的口味對呀?不過夏致遠旋即明白,這事情扯到呂品身上,他的態度反常,那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八哥,”楊煥迅速打點精神,“這事交給我。”
夏致遠掂掂手機,問:“確定能搞定?”楊煥還沒答話,夏致遠卻像是已習慣楊煥會擺平一切外憂,自顧自地點頭,“交給你了。”
到天邊發白,楊煥也沒想出什麼萬全之策,想來想去,想的居然都是——昨天晚上呂品的背影。
楊煥突然有種不可遏止的念頭要見她。反正我們也沒談分手二字,他想。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變得這麼快,昨天晚上問出那句話,心裏總是帶點悲壯的感覺。他賭的是那口氣,然而不過短短幾個小時,那種決裂的悲壯,就被這黑夜伴隨著的欲望,磨蝕成絲絲扣扣的想念。
每一個器官仿佛都被撕裂般的痛著。
就像過去他們曾分開的那些年,就像那個波士頓大雪的冬夜,就像被他扔進南湖的冠軍獎杯……
卻又遠比那些時候更絕望。
然而楊煥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從絕望中尋找希望,多少次Memory網被他從彈盡糧絕的邊緣拽回來,憑的就是那股不要臉的雄心壯誌。
楊煥永不會讓自己絕望。
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在站起來。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不要臉地去求呂品,楊煥很迅速地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
粼粼的金光從天邊破土而出的時候,他已開著車候在呂品住的酒店門口了。
看著呂品在晨曦中向他走來,哦,不,呂品在晨曦中準備出門搭車上班。
楊煥就趴在方向盤上盯著她,想起Memory原來的元老之一老遲曾問他,你那個青梅竹馬,到底長什麼樣?
那一回他居然被問住。呂品長什麼樣?他描摹不出,也許是記得太深,深到最後已無法描繪。他沒法用任何形容女人長相的詞來形容她,什麼瓜子臉柳葉眉通通不沾邊,隻記得那一筆一劃,一顰一笑,都仿佛刻在他掌心的紋路,那樣細致,那樣熟悉。每劃下去一筆,他整個身體魂靈,都要激動得為之顫栗。
所以今天他想細細地看清楚,其實大家不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麼,眉毛也不過淡淡的兩撇過去,比最溫柔的柳葉眉要硬朗,卻又比英氣的劍眉要細膩——她笑一笑也好,皺皺眉也好,都讓楊煥覺得是恰到好處、理當如此的。
他就這樣趴在方向盤上,看呂品一步一步地走進自己心裏來。
清晨的微風拂著她的發絲,在她耳邊微微晃動,好像都撩在他的臉上、脖頸間、心尖裏。
楊煥如夢初醒般的,在呂品走近之前,發動引擎,逃竄般的離開酒店。
回到公司還有些驚魂未定,公司裏也人心惶惶。照夏致遠的估計,是競爭對手在惡意中傷,用這種捕風捉影的謠言來打擊Memory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品牌形象,以前類似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唯獨這一次特殊——公司參與剛剛失敗的融資計劃談判的職員,可是親眼看見楊煥被公安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