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劭卿試探道:“何以如此肯定陛下一定會猜忌你?”
周維嶽道:“衛國舊事。”
衛國指的是衛國公,周杭兩家交好已久,如今杭遠山被排擠出長安,周磐自然唇亡齒寒——他二人的發家史差不多,就連到最後領的軍職都一樣:一個是薊、遼總督,一個是宣、大總督。薊、遼和宣、大又挨著,兩人又都身居高位手握大權,杭遠山的兒子是薊州總兵,周磐的兒子是僉都禦史,除了周磐的妹妹沒進宮,而周磐也沒有提早告老去給太子當老師外,剩下的簡直一模一樣。
如今衛國公倒下了,倘若皇帝有心休整軍界,那下一個要倒黴的明顯是周家。
李劭卿安慰他:“維嶽放心好了,如今太子殿下已經議政,自然會勸著陛下。”
周維嶽十分遺憾地歎氣:“可惜太子殿下至今仍無實權。”
李劭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再發問,與他一同出了中軍帳。錦衣衛的指揮使孫常正在校場的角落裏對兩個錦衣衛安排著什麼,李劭卿看到他,遠遠喊了一聲:“孫兄。”
孫常應聲扭頭,對他笑了笑,又對那兩個錦衣衛說了句什麼,將人打發走才走了幾步過來:“劭卿,周巡撫。”
親疏立判。
李劭卿道:“我二人即將率軍前往康城,孫兄若無要事,還請一同而往。”
孫常有些錯愕:“我?”
李劭卿點頭道:“柏大崢打算與我軍和談以圖拖延時間,而我們的確也需要點時間在康城外布陣攻防,我想請孫兄代為傳遞我方信件,一來可以趁機打探康城的內部狀況,二來可以避免我們陷入被動的局麵,這個任務,非孫兄不能勝任。”
孫常露出不太情願的表情,結結巴巴地找借口:“我走了,那……趙城這邊怎麼辦呢?”
李劭卿道:“先擇一千戶暫領趙城,倘若趙城不支,你再回來也不妨。”孫常還想再說些什麼,李劭卿卻忽然對他拜了下去:“軍國大事,還請孫兄勉力相助,李劭卿不勝感激,待來日平叛後班師回朝,必為孫兄請一大功。”
話都說到這一步,無論如何也推托不得了,孫常讓人叫來一個其貌不揚的千戶,命他暫時掌管趙城的錦衣衛事宜。
其實錦衣衛這次跟隨出兵,完全是來協助李劭卿的,壓根沒有什麼事宜可言,而孫常找了這個借口,無非是不願意跟隨李劭卿去前線罷了——開玩笑,那可是玩命的事情,而且還要去康城送信,萬一談崩了被抓起來,那可怎麼辦?
周維嶽和他有同樣的疑慮,孫常看起來就不是個能成大事的人,而李劭卿卻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他,萬一這個酒囊飯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在我軍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就攪黃了和談一事,那可是大大的不利。
他尋了個機會,將自己的疑慮悄悄告訴了李劭卿。
李劭卿對他直言:“孫常注定無法活著回長安,我將他叫去前線戰場,就是想讓他一去不回。”
遠在長安的曹首輔特意將孫常送上戰場,就是想看他英勇捐軀,搞不好連撫恤和追封什麼的都已經安排好了,就等孫常歸西。
周維嶽卻大吃一驚,曹德彰和孫知良聯手結成政治聯盟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基本上滿朝文武都知道,這兩人一個是首輔,一個是首席大太監;一個掌外,一個主內;一個欺壓朝臣,一個構陷嬪妃;一個富得流油,一個黑得要死。反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隻是不知道原來這對搭檔之間,居然還有這麼嚴重的矛盾,甚至嚴重到了曹德彰當年親手提拔起來的指揮使,如今已經到了再留不得的地步。
聽說孫知良還在獄中關押,孫常一死,基本絕了他東山再起的可能性。
他定了定神,又問:“這件事你告訴我,沒問題嗎?”
李劭卿意味深長地對他笑了笑:“所以還請維嶽你保守秘密,不要隨意亂說。”
周維嶽這才反應過來,李劭卿這是將他也拖下水了。周維嶽在官場上混得口碑不錯,回頭如果事發,皇帝發現他們是故意置孫常於死地的話,那從中央到地方,必然會有大量官員上奏為周維嶽求情,既然救了周維嶽,就不好不救李劭卿,畢竟倆人犯了同樣的錯誤,一個被救了,另一個自然也不能判什麼大罪。
周維嶽無奈地歎了口氣:“我自然會助你,你大可不必如此算計我。”
李劭卿理直氣壯:“怎麼是算計,我這叫與你同榮共辱。”
周維嶽不跟他胡攪蠻纏,隻問:“孫常死了,你打算讓誰來接手他空下的位置?”
李劭卿道:“他方才托付趙城之事的那個錦衣衛千戶陳科,你可還記得?”周維嶽點了下頭。
李劭卿道:“那是九公主提拔起來的人。”
周維嶽大吃一驚:“九公主?這裏麵還有九公主參與?”
李劭卿急忙道:“你可不要忘了你昨天答應我的,朋友妻不可欺。”
周維嶽:“我隻是吃驚一下罷了,你不要多心,你繼續講。”
李劭卿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繼續道:“當年真假戰報案發,九公主在守衛兵部的衛兵中選中了一個人,負責看守馮行,使馮行在多次的暗算刺殺中保得一命。作為回報,九公主將他安排進東宮做東宮侍衛,由此認識了太子,又由太子出手,將他悄悄塞進了錦衣衛。”
內宮有吳衛,外朝有陳科,在曹德彰不知不覺的情況下,他們已經拿到了足夠多的東西,也已經握住了足夠重的籌碼。
李劭卿在心裏默默盤算著,唇邊浮起一抹嘲諷的冷笑:曾經他和他父親李思從都在極力避免自己卷入政堂紛爭,李思從自前線告老後,立刻進了軍事學院授課,避免自己轉任兵部的可能,而他自己更是多少年連長安都不踏進一步。沒想到造化弄人,時至如今,他不僅卷入了紛爭,還成了紛爭中的主力軍。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又想起遠在長安深宮的那個人,若不是因為她和她哥,李劭卿至今恐怕還是個薊、遼的小小守將——說不定正在被曹派的總督穿小鞋。然而照他的性格,肯定忍不了這樣的區別對待,或者因頂撞上級,被總督大人惡整一番,淒涼地死在戰場上,或者被人奪了軍職趕出三屯營,前程盡毀,鬱鬱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