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人走後,九公主終於將憋了半天的問題對太子問了出來:“曹德彰與李劭卿鬧翻了?”
太子摸著下巴,意味深長地看著殿門處:“隻怕是李劭卿近幾日與我們走得太近,讓曹德彰起了疑心,他向來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會放過一人,能懷疑到李劭卿頭上,也是情理之中。”
九公主道:“我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在父皇麵前說出金銀冊一事。”
太子點頭道:“我也沒有想到,這樣一來,我們先前擬訂的計劃必須全部作廢。”
九公主皺起眉頭,憂心忡忡:“父皇讓他去主審金銀冊一案,擺明就是將刀子遞到他手上了,我方危矣。”
太子卻上了金階,拿起皇帝禦用的朱筆,在紙上寫了點什麼,卷起來交給吳衛:“你快去告訴陳科,陛下口諭,讓他速速派人星夜馳往華亭,請衛國公出山,一定要快,趕在出事之前。”
吳衛聽懂了太子話語裏隱藏的含義,神色淡定地將紙卷握進掌心:“遵旨,老奴這便去了。”
陳科在燈燭下展開了那個紙卷,看清上麵寫的三個字:賀馮殺。
“曹德彰出宮後,一定會去大理寺大牢與賀、馮二人對好口供,你今日沒能說動父皇親自前往聽審,便已經失了最後的機會,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殺了他們二人,讓事情徹底死無對證。”
九公主卻道:“馮、賀二人這次被羈押在大理寺的牢獄中,就算陳科有機會動手,也得等夜深人靜,彼時曹德彰必然已經串好了口供,如果動作快的話,或許已經審過一堂了。”
“如果已經審過一堂,那我們就更有優勢了。”太子慢條斯理地笑了一下,“倘若他們說的是真話,又為何自盡,如果不是自盡,又為何被殺,你與昭平侯都已經三番四次要求父皇立即前往聽審,那麼在父皇看來,殺掉他們的人,必定是心虛的人。”
九公主安心了一些,又道:“發生了金銀冊這麼大的事情,父皇竟然還有心情去三清堂修業。”
太子笑了笑:“父皇或許隻是一時忘了。”
九公主愕然:“忘了?”
太子沒再針對此事說什麼,隻道:“九娘去昌平宮吧,我要處理政務了。”
皇帝的神誌已經到了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的地步,每當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身體有問題時,神誌記憶總是能及時恢複正常,馮默每次請的平安脈都是“身體康泰”,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花白的頭發盡數烏黑,臉上的皺紋也逐漸消失,讓人恍然以為他正當不惑之年,全然沒有花甲歲月的垂垂老態。
太子在龍案下首設立的書案後坐下,抬頭仔細打量龍案上的每一個擺設。九公主說得不錯,金銀冊的確是個極好的機會,可以洗清整個朝堂。
但是在此之前,必須保證曹德彰已經沒有了還手之力,再也無法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定了定神,拿起了桌案上的朱筆。
長清子說一將功成尚有千萬枯骨,更何況是一帝功成?他在太子這個位子上坐得夠久了,心驚膽戰的日子也過得夠久了。金殿上的帝王已經老去,不管他年輕時如何英明神武,也抵擋不了現在的寵信奸佞禍亂朝綱的罪責,眼下適合他的身份已經不是皇帝,而是太上皇,甚至……先帝。
皇帝晚間興起,居然去椒房殿與皇後一同用晚膳:“許久沒有與你一同用過膳了。”
皇帝最近愈發喜怒無常,上一刻還言笑晏晏,下一刻就不知為何動氣發火,皇後不知道他又起了什麼心思,小心翼翼地賠著笑:“陛下今日興致好,要讓他們上酒嗎?”
皇帝深深吸了口氣,笑容愈發安詳:“梓潼宮裏換了熏香?”
皇後點了下頭:“陛下真是敏銳,最近睡不好,換了安神香靜靜心。”
皇帝道:“你先前不愛熏香,到老了反而有閑情逸致。”
皇後掩著嘴唇笑了起來:“人哪能是一成不變呢?”
皇帝點了點頭,夾了口菜送進口中,咀嚼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四下看了一圈,問道:“致珩呢?將致珩也叫來。”
皇後急忙遣人去東宮傳喚太子。皇帝用筷子夾著小菜,狀似無意道:“今天曹首輔來與朕說起廣西叛賊柏大崢賄賂朝中官員的金銀冊,說昭平侯私藏了那冊子,但致珩卻說,昭平侯已經將冊子交給他了。”
“哦?致珩沒有告訴您嗎?”皇後親自為皇帝斟上甜米酒,語氣溫柔地發問。
皇帝執起杯,淺淺抿了一口:“他說是因為那冊子關係重大,所以在調查清楚前,故意隱而不發。”
皇後點了點頭:“似乎有幾分道理。”
皇帝笑了笑,語氣莫名道:“致珩長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有什麼事情,也不願意告訴朕這個做父親的了。”
皇後壓低酒盞,與他碰了一下:“他也是做父親的人了,自然會有自己的想法。”
皇帝道:“朕悉心選拔大臣,為他留下了一個慣於處理政務的內閣,他也不喜歡,要自己結交新臣,傅祭酒給他引薦了一班翰林學子,他與他們走得很近,時常將人召進東宮,習文議政。”
皇後“唔”了一聲,道:“太子在朝中結黨營私可不是好事,過會兒他來了,陛下一定要訓斥他兩句。”
太子趕到中宮的時候,正巧聽到這一句,笑道:“兒臣犯了什麼錯,剛來就聽說父皇要訓斥兒臣。”
皇後故意對太子板起臉:“我聽你父皇說,你最近在朝中的舉動很是有違身份。”
太子怔了怔,急忙掀起衣服下擺跪了下來,誠惶誠恐道:“父皇請恕罪。”
皇帝有些茫然地執著筷子,看看皇後,又看看太子:“算了,致珩平身吧,來坐。”
太子跪在地上不動,又說了一遍:“父皇請恕罪。”
皇後冷哼一聲,語氣裏已經有了幾分不善:“陛下讓你起來,沒聽到嗎?”
太子急忙站起來,乖乖坐到了圓桌邊:“是,兒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