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致命毒一死世外仙 孤直臣死劾廟堂人(3 / 3)

太子點了一下頭:“畢竟李劭卿現在在鐵勒,就算曹德彰有心栽贓,父皇也會酌情考慮。”

九公主用力閉了閉眼,神色不安地抿著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踟躕了好久。

太子看著她的表情,溫聲道:“你有話想說?說吧。”

九公主抬起眼睛來看著他,壓低了聲音問道:“父皇如今的身體狀況……究竟是什麼樣的?”

太子明顯猶豫了一下,倉促地微笑:“還好。”

九公主搖搖頭:“不會是還好,如果還好的話,你就不會因為曹德彰有可能要求當庭為父皇診脈而驚慌失措。”

太子低下頭,道:“你既然已經猜到了,又何必問出來呢?”

九公主後退了一步,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洪水猛獸:“我之前一直不敢相信,我覺得……你不會是這樣的……”

太子的眼睛盯著地麵上雕刻蓮花紋的地磚,挑起唇角來,露出一個虛無的笑意:“如果不這樣,你要讓我怎麼樣呢?什麼都不做地等待死亡嗎?”

九公主猛地提高聲音,喊了一句:“你!”又忽然意識到周圍人多眼雜口雜,生生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鐵青著臉向內宮走去,“太子哥哥請回吧,臣妹一路疾馳,身上疲乏,改日再去向您請安。”

太子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攔住她,然而九公主看他的眼神幽涼,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動作,太子默了默,低聲道:“有關皇權的鬥爭,結局向來隻有兩個:你死,我亡。同樣地,我可以選擇的路也隻有這兩條。”

說著,他率先提步離開:“文譽一路辛苦,早些安歇吧。”

九公主誰也沒有見,回到曲台殿後,簡單用了些清粥小菜便沐浴就寢,這一路上她的體力精力都被嚴重透支,急需一個良好的睡眠來補充元氣,然而卻因為帶著滿腔心事入睡,做了一整晚的噩夢,甚至數次被嚇醒。

並不是完全沒有察覺,隻是當這個現實血淋淋地擺在麵前的時候,仍然不能接受罷了。

她從噩夢中清醒過來,渾身冷汗涔涔地躺在榻上,隻覺得身上無比疲乏,卻無論如何都再睡不著,索性傳人備熱湯沐浴。

當年杭子茂不願意她太多地牽扯進政治紛爭,不論何事都煞費苦心地瞞著她,那時她還屢次因為被隱瞞而大動肝火。直到現在她才明白,無知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她在熱水中坐了一會兒,深深吸了口氣向下滑去,將自己全部浸在水中,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與世隔絕。

心思因此而冷靜,那些無用的情感、無助的淒惶一點點被壓了下去,盡數拋在腦後,讓她能夠冷靜地思考問題。

木已成舟,覆水難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指責和埋怨又有什麼用處呢?更何況她也並非是幹幹淨淨的,在整個事情裏,袖手旁觀便等於默許,等於推波助瀾。

九公主在水麵下挑起唇角,對自己露出一個滿是嘲諷的笑,聽聞人死之後要下幽冥地府受審,按照各自的罪孽投入地獄中贖罪,她這樣的,恐怕要下第十八層地獄吧。

她在第二天去麵見太子,表情平靜,眼神肅殺,方一進殿,便反客為主地揮退了殿中的所有閑雜人等,隻留下太子一人。

“藺既明在廣西的事情,都已經過了這麼久,應當查完了吧?”

太子坐在案後,注視著她:“查完了,是我讓他留在廣西的。”

九公主又問:“查出什麼了嗎?”

太子道:“柏大崢叛亂是早有預謀,他自七年前便開始籌劃此事,通過徐雪鬆用重金賄賂朝中官員,尤其是曹德彰,來換取廣西數次增兵的機會,廣西駐軍裏有半數是柏大崢招募的叛軍。”

九公主點了一下頭:“倭國那邊,是怎麼回事?”

太子冷哼一聲,道:“徐雪鬆買通了負責朝貢的官員,搭上倭國商船這一條線,進而聯係到倭國大名北條氏,與他們簽訂了條約,換取武力支持。”

九公主道:“那你壓著這個消息,是什麼打算?”

太子道:“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這三個地方我們最少要拿住其中一處,才能保證立案不會被黑白顛倒。”

九公主皺眉道:“那麼,你拿下哪一處了?”

太子搖了搖頭:“一處都沒有,雖然已經安插了人手進去,但遠達不到萬無一失的程度。”

九公主歎了口氣:“來不及了。”

太子道:“你的意思是?”

九公主對他婉轉一笑:“太子哥哥,來日倘若你繼承大統,可否允我離開長安?”

太子頓了一下,慢慢點頭:“可以。”

九公主的親筆信在五日後送到廣西,陳科派了心腹前去,以保證那封信的絕對安全,整個送信過程都是偷偷摸摸,就連藺既明拆信都是三更半夜悄悄點了盞燈,憋被窩裏拆的。

他這段日子在廣西過得很滋潤,該查的已經查完了,想拿到的證據也已經拿完了,太子又沒有說讓他回長安,隻好在廣西憋著,正好這地方山清水秀,帶著周維嶽玩得那叫一個不亦樂乎。

周維嶽在查清徐雪鬆和倭國的來龍去脈後簡直要氣炸肺,他老人家帶兵在浙江拚死拚活地打,後方還有人在上躥下跳地搗亂,當即就上了封言辭激烈的奏折彈劾那個負責朝貢的官員,奈何人家背後有曹爹撐腰,任他千裏迢迢遞了四封奏折,硬是連皇帝的批語都沒見到。

藺既明別有用心地安慰他:“這事兒吧其實也怪不著陛下,如今陛下沉迷修道,平日奏章皆是太子殿下代為批閱,估計你的奏折,殿下他壓根兒就沒見著。”

周維嶽這才想起來,掌內外章奏和臣民密封申訴之件的通政司早就姓了曹,通政使王光祿在正三品的位子上坐得油光滿麵,生活美滿,恨不得見到曹德彰就跪地喊爹。

他的折子,約莫還沒出通政司,就被拿去墊桌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