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勸陛下相信,他自己已經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太子想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和李劭卿預料的一模一樣,皇帝早朝的時候,朝臣果然從民間尋訪了一位名醫,據說是出自杏林世家的高人,經他的手醫活的人無數。
高人拄著拐杖走到殿上,顫顫巍巍地向皇帝下拜請安,他留了一把溜光水滑的白胡子,一絲雜色也無,看起來很是德高望重的樣子。
但皇帝對這個白胡子高人態度很不好,他隻是冷哼了一聲,抬了抬手,話都懶得說一句,還是孫知良出聲請高人起身的。
這個早朝注定是個跌宕起伏的早朝,高人起身後,皇帝依然一言不發,朝堂上陷入了短暫而可怕的沉默,所有人都去看曹德彰,用眼神示意他催促皇帝接受診脈。
首輔大人迫於無奈,隻好出來當這個出頭鳥:“陛下,薛神醫乃是臣等從民間尋訪而來的名醫。”
皇帝點了點頭:“朕知道。”
曹德彰又道:“人言可畏,還請陛下接受診脈,還太虛上師一個清白。”
皇帝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一些,內閣是皇帝與朝臣溝通的重要紐帶,曹德彰這句話表明了不希望長清子受到汙蔑的立場,等於是和皇帝站在同一個陣營裏。但細細推敲卻不難發現,如果診脈的結果不盡如人意,等於沒能為長清子證明清白,一下就坐實了長清子的罪名,屆時曹德彰隻要擺出一副怒其不爭的姿態,便很容易又回到了朝臣的陣營裏,逼迫皇帝處決長清子。
太子看出了他的意圖,立刻高聲道:“曹大人的意思是,這位薛郎中的診脈結果,能決定太虛上師是否清白?”
曹德彰避而不答,隻道:“臣與太虛上師都希望陛下萬壽無疆。”
太子還想說什麼,皇帝卻擺手打斷了他,對那白胡子老頭道:“為朕診脈吧。”
整個朝堂的眼睛都盯住了皇帝的手腕和薛神醫的指尖,和陳術的反應相同,薛神醫手指搭在皇帝腕上,越診越吃驚,臉色凝重,額上逐漸浮起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診了很長時間,然而對他來說,這些時間卻好像一瞬那樣短。皇帝開口問道:“結果如何?”
薛神醫的手指還停留在皇帝腕上,似乎是不相信自己診出來的結果,想要再確認一次。
皇帝又問:“診完了嗎?”
薛神醫收回手指,低頭拜道:“請陛下允許草民麵視天顏。”
皇帝點頭道:“準。”
薛神醫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到皇帝的臉,一瞬間麵色大變。
那是一張極為年輕的臉,頭發烏黑,麵龐紅潤,眼角處有不易發覺的淺紋,臉上氣色極好,整個人顯示出來的狀態,和脈象上竟然完全不同。
醫學講究望聞問切,四個步驟全走完了,才能確定病人的具體病情,但他卻從來沒有遇到過差異如此巨大的病人。然而現實情況卻由不得他猶豫太久,因為整個朝堂都在等他的結果,甚至……整個大央都在等他的結果。
薛神醫深深吸了口氣,想起曹德彰先前叮囑他的:“不管你得到多麼差的結果,都據實告訴陛下便是。”
那時曹德彰太過篤定,認為皇帝的健康,絕對不會像長清子告訴他的那樣好。
薛神醫想扭頭去看曹德彰,希望從他那裏得到隻言片語的暗示,但皇帝的眼睛正緊緊盯在他身上,無形的壓力簡直讓他喘不過氣來,薛神醫又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看了皇帝一眼,正好與皇帝的目光相遇。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瞳孔晦暗,眼球渾濁。絕不應該是這樣的好氣色所顯示出的狀態。
他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退開一步,跪了下去。
“陛下請恕草民直言,陛下恐怕……命不久矣。”
皇帝的表情立刻變了。
曹德彰趕緊高聲叱道:“一派胡言,陛下身體康泰,怎麼可能命不久矣!”
太子冷笑道:“薛神醫不是首輔大人從民間尋訪的杏林高手嗎?居然還會出這樣的錯誤,是別有用心,還是一時不察?”
薛神醫一把白胡子鋪在地上,微微發抖,又想起曹德彰告訴他的:“倘若陛下或太子不相信,你切記要據理力爭,或推薦同行再來為陛下診脈。”
他便向金階上的兩人叩頭,道:“陛下若不信草民,盡可再尋杏林同行為您診脈。”
皇帝卻道:“你以為,朕的身體狀況,朕感覺不出來嗎?是好是壞,朕都不知道嗎?”
薛神醫道:“陛下切忌諱疾忌醫,陛下雖然病入膏肓,但妥善治療,仔細調養,還能綿延上數年之壽。”
皇帝冷笑道:“那依你之見,朕還能活多久?”
薛神醫猶豫道:“年關難過。”
皇帝把目光投向殿中朝臣,沉聲問道:“這位薛神醫,是哪位愛卿尋訪所得?”
三品通政司通政使王光祿立刻得意揚揚地出列:“回陛下,是臣所得。”
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大膽狂徒!將這兩人給朕拉下去,即刻問斬!”
薛神醫大吃一驚,立刻趴在地上,連連叩首:“陛下饒命!饒命!草民所言,無一不是真相!”
然而皇帝卻已經七竅生煙,厲聲道:“王光祿,你這樣費盡心機地證明朕命不久矣,是想誣陷太子有謀反之意嗎?”
皇帝駕崩,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太子,從這個角度來說,最有動機謀害皇帝的,自然是一國儲君。
皇帝又道:“若非太子苦苦相勸,朕絕無可能答應這個荒唐的當庭診脈,你膽子不小,竟將髒水潑到太子頭上!”
曹德彰在階下如遭雷擊,他太操之過急了,隻看到了這計劃能夠扳倒長清子,順帶處死李劭卿,卻忘記了整個計劃裏最關鍵的是皇帝,隻有皇帝才能決定這二人的命運。
他清醒過來,立刻出列,高聲奏道:“陛下!請陛下將此心懷不軌之人羈押入獄!追查餘黨!”
皇帝在朝堂上怫然離去,曹德彰立刻跟進了內廷,打算與皇帝詳談此次的診脈事件,然而皇帝卻沒有任何與他多說的想法,徑自便去了三清堂。孫知良將曹德彰擋在門外,駝背卻沒有彎腰:“首輔大人請止步吧,陛下在三清堂的時候,不願被任何人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