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遲德妃譽毀長清子 塵世人難全忠孝事(3 / 3)

方才但凡說錯了一句,必然已經為自己招致了殺身之禍。

長清子心中默念著經文,起身走到三清像前,端端地跪下。

他的大仇還沒有報,他還不想死。

孫知良小心陪著皇帝往寢宮的方向走,低聲道:“陛下……”

皇帝臉色陰鷙得可怕:“閉嘴。”

長清子的反應已經自證了清者自清,那麼濁者自然就是賠上一身清譽的遲德妃。隻是如同何林先前提出的那個問題,遲德妃用這樣大的代價陷害長清子,究竟有什麼好處呢?

孫知良並沒有被皇帝的脾氣嚇到,反而奏道:“陛下打算如何為上師洗刷冤屈?畢竟這件事已經流傳出去,廣為人知了,一旦處理不好,恐怕會使陛下淪為笑柄。”

皇帝果然更加暴怒:“誰將消息傳出去的?好大的膽子?”

孫知良道:“那夜知曉此事的不過寥寥幾人,很容易便能查到那個心懷不軌的人,請陛下予奴才十日時間,奴才必定為陛下揪出這個長舌。”

皇帝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道:“上師最近似乎不宜在朕身邊久留下去。”

畢竟此事關係到一個男人的尊嚴,皇帝還不想在朝臣百姓心裏留下一個帽子綠油油的印象。

他這句話正中孫知良下懷,他立刻道:“陛下不如以‘年關祈福’的名義將上師遣回潛龍觀,待此事風波過去,再請回皇宮不遲。”

皇帝原本也有意將長清子送離皇宮一段時間,此刻聽孫知良如此奏報,便立刻點頭允準,全然不曾考慮這個舉動在外人眼中,反倒有遮掩事實之嫌。

孫知良親自打理了遣送長清子離開驪山行宮的隊伍。為了體現皇帝的重視,他又親自將長清子送出行宮宮門,還出言安慰道:“上師請少安毋躁,陛下年後必會將上師請回皇宮。”

長清子始終不知道孫知良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因為他曾設計救他一命,所以一直有意無意地配合,打算靜觀其變。

孫知良將長清子送到車旁,在他手上扶了一把,將他送上車,隨即退後了一步,對他深深一禮:“還請上師保重。”

長清子感覺自己掌心被塞進了一樣東西,眉心一跳,不動聲色地與他道別,等車駕行出好遠之後,才將那東西取了出來。

一個折疊成小指指甲大小的紙張,長清子動手將它展開,看到裏麵密密麻麻寫了幾行字,應當是想借他之手傳出去的信息。

他定了定神,仔細去看上麵的第一行文字,然而目光剛剛聚集過去,隻來得及看到一句“皇後、太子親啟”,車外便傳來一陣淩厲風聲,流星一樣的箭矢釘在車廂外,發出砰砰的聲音。車外傳來刀劍出鞘的錚錚之聲,然而藏在暗處的人卻始終沒有現身,隻有密集如雨滴一樣的箭矢,不斷從四周的草叢大樹後射出來,瞄準了車簾和覆著綢緞的車窗,目的明確,擺明是想讓他命喪黃泉。

長清子再沒時間去看手裏那張紙條,他下意識的反應是將那紙條藏起來,避免消息外泄,但這車廂裏就那麼一點空間,不管藏在哪兒,都有被翻出來的嫌疑。

他的目光四下掃了一遍,微一遲疑,抬手將紙張塞進了嘴裏,慌亂地咀嚼兩下,直著脖子咽了下去。

錦衣衛帶來了太虛上師遇刺身亡的消息,直接稟給了太子。太子在當日謝客,在宮內的三清殿待了整整一天。

九公主在傍晚才得到消息,急匆匆地跑去東宮,撲了個空,又轉去三清殿。

太子孤身站在巨大的三清塑像前,凝視著雕像上氣韻平和的眉目,殿中燃著先前的香料。九公主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喚了一聲:“哥哥。”

太子“嗯”了一聲,道:“你來看這個香。”

九公主走到他身邊,深深吸了口氣,很快覺得整個人都飄飄然了,腦子裏仿佛湧進一團一團的雲氣,讓人覺得自己仿佛身處雲端。

太子重重咳了一聲:“九娘。”

九公主被這一聲驚醒,不由大駭,捂住口鼻後退了一步:“這是什麼香?”

太子道:“我不知道。”

九公主道:“父皇迷信長清子,是因為這香?”

太子點了點頭:“他進宮,原本是來弑君的。”

九公主大吃一驚:“弑君?”

太子道:“二十多年前那樁天家酒的滅門案,我查出結果了。”

九公主曾經聽他提過這樁舊事,當時卻以為不過是樁尋常案件,所以並沒有如何上心,但今日被太子如此鄭重地提起來,顯然是有什麼隱情。

她努力保持自己的神誌清醒,低低“嗯”了一聲用作回應。

太子在滿室濃鬱的香味中表情平靜,仿佛絲毫沒有受到香料侵擾:“你對這個案子一點兒都不好奇嗎?”

九公主不太清楚當年天家酒案的詳情,隻就這個名字思索了一下,開口道:“普通的酒肆哪有本事拿到天家的貢品,還堂而皇之地將‘天家酒’這個牌子掛出去?”

太子蕭索地歎了口氣:“是啊,哪能有這個本事,隻怕曹德彰都不敢有這樣的臉麵和膽量吧,普天之下,能給這家酒肆做後盾的,隻有一戶人家,蘇州文府,陶朱君。”

九公主大吃一驚,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太子,抖著嗓子道:“蘇州文府?”

太子點了一下頭:“宮裏的那個傳言,你一定聽說過。”

九公主道:“最早的陶朱君文策,難道真的是暨帝長兄?真正的皇位繼承人?”

太子道:“是真是假,隻有當年的人才清楚,別說我們,隻怕文家後人也不知道,自己祖上與皇家到底是個什麼關係,但可以確認的一點是,文家與皇家必定是有淵源的。”

九公主深深吸了口氣,神誌又開始控製不住地混亂起來,她在手腕內側的皮膚上狠狠掐了一把,又上前一步,一把將香爐中燃的三炷香捏起來,倒著插進了香灰裏:“那這些事情,與長清子又有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