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千日慮名歸天下臣 公正道自在萬人心(3 / 3)

藺既明也看了他一眼,一語雙關道:“善使刀兵者,終亡刀兵下。”

曹德彰仰頭大笑起來,得意非常,他從政半生,鬥倒的政敵不計其數,今日又加上了一個帝國儲君。今日之後,他大央首輔曹德彰將再無政敵,前朝後宮,甚至包括皇帝,一切危機都不複存在。

然而他沒有看到的是,一旁的藺既明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冷厲光芒。這個文人出身的吏部尚書一生都在與筆墨打交道,但方才的那個眼神,卻是長年征戰沙場的將軍才有的冷酷陰寒。

且容你再狂上這一時半刻。

宮城裏的內侍宮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驚慌不已,有人甚至趁機搜刮了大量珠寶,打算趁亂逃離皇宮,然而宮城的每一處大門都緊鎖,盔甲鋥亮的錦衣衛駐守在門前,半刀出鞘,每一處的回答都一樣:“擅出者死。”

於是有些精明的人開始猜測,太子或許並沒有表現出的那樣落魄,而那些衝進長安的第一軍,也未必是來緝拿他的。

第一軍的統帥終於打馬到宮門前,請求錦衣衛開宮門。駐守丹鳳門的錦衣衛在宮城上高聲詢問:“來者何人?”

“請轉告太子殿下……”來人將壓低的盔甲帽簷向上推了推,對著宮城仰起臉來,“末將周維嶽,如約而來。”

宮門上的錦衣衛露出笑意,又問道:“周尚書將太子殿下要的東西帶來了嗎?”

周維嶽挑起自己染血的長刀,刀尖指向一個地方:“陳大人多此一問,您還不開門嗎?想必殿下已經等急了吧。”

陳科在城樓上眯著眼睛看了看,高聲發問:“那位可是杭子茂杭大人?”

杭子茂手裏還押著一個人,同樣對城門抬起臉:“事不宜遲,請陳大人速開宮門。”

陳科對他遙遙抱拳:“恭喜杭大人得償所願。”

沉重的宮門在隆隆聲中被開啟,周維嶽在門前翻身下馬,他身後的軍人們一同下馬,並將隨身攜帶的利器拋在宮門前。刀劍上的血跡染紅了石階,昭示著一場政變的開始與結束。

周維嶽與杭子茂並肩走到太子麵前,一撩戰裙,身上鐵甲嘩嘩作響:“臣等叩見太子殿下,叩見太子妃殿下、公主殿下。”

太子抬手虛扶,對他們微笑:“辛苦兩位。”

兩人站起身來,一同讓開,露出身後被迫跪在地上的人,那人發髻散亂、形容狼狽,依然在不死心地大叫:“陛下尚未下令捉拿我,你憑什麼如此無禮地對待朝廷命官?秦致珩,你這是在造反!”

太子依然保持著微笑的表情:“曹大人,你很快就會見到父皇了。”

皇帝依然在驪山行宮裏等待長安傳來的消息,李劭卿站在他身邊,半身甲胄,長劍在腰,整個大殿寂寂無聲,每個人的神經都高度緊繃,等待一個成功……或者失敗的消息。

時間仿佛刻意放緩,每一刻都變得難熬,山風吹進來殺伐後特有的血腥氣息,一道尖厲的聲音劃破長空:“陛下!恪勤伯已擒得太子,正在往行宮而來!”

皇帝坐在殿中的龍椅上,右手緊緊握住扶手上的龍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給他們放行,讓太子直接來見朕。”

然而比太子更早來到皇帝麵前的卻是曹德彰,他的官袍被扯亂,肩頭和領口還染著已經發烏的血跡。先前的狼狽表情已經盡數收起,如今站在這個垂垂老矣、皇位即將不保的天下之主麵前,他的情緒反而平靜了下來,對著龍案欠身下跪:“老臣叩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皺起了眉,仔細打量了一下曹德彰,想要從他的表情裏推斷事態,他遲疑了一下,問道:“曹卿,你為何搞得如此狼狽?”

曹德彰笑了一下,對皇帝深深叩首:“老臣承蒙陛下不棄,有幸伴君幾十年,如今隻怕要先走一步,老臣願陛下福壽綿長,天下太平。”

他的話證實了皇帝最壞的猜測,於是皇帝的麵色也開始慢慢發白:“曹卿,是誰將你變成這樣?”

太子的聲音在殿外悠悠響起:“是兒臣。”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人已經走到了殿前,提步邁過了門檻,他穿了袞冕九章的玄色禮服,莊重得猶如赴一場最重要的約定。

皇帝終於明白,太子的確是叛變了。不僅是太子,甚至連他昔日信任的所有人——那些年輕的文臣武將,甚至包括他親手選中並信任的女婿,俱都已經投靠了新主。他坐在皇位上,但四周卻站滿了準備將他從皇位上拉下來的人。

他定了定神,挺直腰背,端正了自己的坐姿,身體微微前傾,將手臂放在了麵前的龍案上:“太子來了。”

太子在殿中站定,直視麵前這個垂垂老矣卻仍然不肯放鬆手中權位的帝王。他曾經也是一個英明的君主,鐵腕治國,選賢用能,最後卻敗在了帝王的榮光裏,在剛愎自用的路上越走越遠,拋下了他曾經信任的忠臣良將,選了一批口蜜腹劍的佞臣長年侍奉在身邊。

太子久久沒有開口,皇帝便出言問道:“你是來讓朕遜位嗎,吾兒?”

太子動了動嘴唇:“不。”

他說著,提起袍服下擺跪了下去,從衣袖中取出一封奏折,舉過頭頂:“兒臣特來請父皇下旨,誅殺逆臣,還朝堂以清明。”

“哦?”皇帝微微冷笑,明知故問,“誰是逆臣?”

“內閣首輔、文淵閣大學士曹德彰。”太子語調鏗鏘道,“德彰之罪,曆來多有朝臣彈劾,但其收攬通政司為私衙,本人又坐鎮內閣,這些彈劾他的奏折凡有言語過激者,全部私下扣押。兒臣手上這一封,是已經被問斬的茅紹均於廣西所著,千裏迢迢送到兒臣手上的。”

然而皇帝並不接那封折子,隻道:“折子上都說了些什麼,你直接告訴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