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賽道邊我和鍾衡的抓拍照，什麼時候誰拍的，我沒印象。照片裏的我們正討論什麼，沒看鏡頭。鍾衡低頭在說，我望著某處在聽，都穿著醜哭的工作裝。情侶裝，他也想得出來！
“喝醉了吧，別鬧。”我推開他的手機，認真地說，“說個正事。你朋友多人脈廣，幫我介紹個兼職。沒什麼要求，時間合適就成。”
“咱們學校的學生，當家教最有優勢。”鍾衡抬起一雙夢寐般的醉眼，上下端詳我，“你一學體育教育的，幫人補體育？”
我無語，嗔道：“你能正經點兒嗎？好歹我學過幾年空手道，級別雖然不高，教教半大小孩不成問題。有空幫我問問培訓學校、少年宮缺不缺教練。實在不行，當陪練也可以。”
“缺錢？”
“算是吧。我都二十一了，想試試獨立。”
鍾衡又拿起礦泉水喝了幾口，人一下子清醒許多，雙目有神，好似清水衝淡了他體內的酒精：“因為你爸再婚，你和他關係鬧僵，所以被經濟製裁了？”
自那天之後，我的確和我爸再沒見過一次麵、通過一次電話，但他也沒有因此斷我水糧。長久生活安逸，我對金錢沒有概念，隻不過是銀行卡裏不斷增長的數字。我對未來更沒有太多的規劃，就像當初為較勁隨便更換專業一樣，不加考慮，沒有想法，順其自然。
這幾天我才忽然意識到，我與我爸再無關聯，並沒有說起來那麼輕鬆簡單。除非我真正意義上地獨立，否則不過一句笑談。
手機響了。我看一眼掛斷，將號碼拖進黑名單。同一個號碼，每天一通不厭其煩地打過來。直覺告訴我，是容蔚。她會跟我說什麼，我也猜了個七七八八——勸和唄。有些人可真喜歡做自不量力的事！我和我爸鬧僵，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容蔚，偷著樂就好了，何必非得強行介入，當什麼和事佬。
鍾衡何其聰明：“你爸的未婚妻？”
我避而不答：“暑假快到了，找兼職的事兒，你幫我上點心。”
鍾衡點點頭，又窩回沙發睡覺。我陪著他，也不想再回包廂，無意間看見有客人提著濕噠噠的雨傘經過。又下雨了，今年的雨水多得有點反常。不知怎的，那間頂樓小屋翩翩浮現腦海，飄飄搖搖，立於風雨之中。小屋裏的容丞將如何度過今晚？是不是如他所言，捧著水盆入眠呢？
02
喬唯音趕隔天的早班機走了。落地後，發來條報平安的微信，再沒與我聯係。我耐住性子，也沒有打擾她。心裏掛記著，一天天過得極慢，上課上自習常常走神。想得很多很雜，有關喬唯音，有關我自己，以為時間過去好久，實際隻有三五分鍾。這麼熬著熬著，晃眼已是一個星期，又覺得白駒過隙，也太快了。
陰沉的天，令人昏昏欲睡。從自習室裏出來，我朝校門走得急。剛才接到尚盈盈的電話，說在校門外的咖啡廳等我，不見不散。她約我，我挺意外。我們談不上陌生，單獨見麵卻是第一次。
尚盈盈是個美人，古典長相，古典氣質。初次見麵，她這麼介紹自己——“我叫尚盈盈。‘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的尚盈盈”。我當時聽蒙了，沒搞清楚到底哪三個字。多虧喬唯音跟我咬耳朵解釋，高尚的尚，任盈盈的盈盈。後來，我才知道，尚盈盈是附中的才女校花，美若天仙，心高氣傲。
今天再見，的確是個仙女。一襲長裙，一頭又黑又直的長發，皮膚白得像從沒曬過太陽。
和她說話，我都不自覺放輕語氣：“你找我有事？”
她婷婷端坐著，悠悠開口：“第一次見麵，我就覺得你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古典美人的思維方式，我也跟不上趟。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我勉強接道：“應該沒有吧。”
“高二暑假，鍾衡打籃球意外受傷，趾骨骨折住院。”尚盈盈似乎並不在意我的雲裏霧裏，也不在乎我有沒有興趣聽，按著自己的節奏和意誌，自言自語般道，“有一次，我去探望他，看見他靠著隔壁病房的門邊，像在偷聽。我好奇地問他幹什麼，他隻說走得腳疼，靠牆歇會兒。我當時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往隔壁病房望了眼，裏麵住著兩個和我們年紀相仿的女孩，正在聊天。半個月後鍾衡出院，那天的事我也忘得差不多了。現在想起來，他那天說話的表情其實很不自然。
“隔年高考結束，鍾衡做出一個令所有人意外的決定，高考誌願隻填了一個——師大。理由是考砸了，不如就近選個熟悉的大學。可是成績出來，他考得特別好。這次的理由是估分估錯了。怎麼可能！我不相信，追問過很多次，他一個字也不肯說，直到我和你們第一次見麵。那兩個住院的女孩就是你和喬唯音。”
絞盡腦汁，我試圖回憶當時隔壁病房的病人，別說長相，連是男是女我都想不起來。鍾衡為什麼從來不提，難道他也忘了？現在尚盈盈特意告訴我，又為什麼呢？
我實在想不通，坦白道：“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記得了。但是我不明白，這和鍾衡考師大有什麼關係？”
尚盈盈依然不顧我的疑惑，繼續她沒講完的話：“我和鍾衡同班，全班人都知道我喜歡他。高三的時候，我向他表白過一次，被他拒絕，說有喜歡的人。我問是誰，他說我不認識。大一下學期，他來找我，問我還喜不喜歡他，還願不願意和他交往。我當然願意，被失而複得的喜悅衝昏頭腦，當場答應。
“交往快兩年，我們見麵約會的次數屈指可數。我精心安排每次約會，他從不提任何意見。我們聊天，也是我說得多，他說得少。我漸漸開始懷疑，可能鍾衡並不喜歡我。分手前，我故意改變發型和他約會。我們在一起兩個小時，他完全沒有注意到。我才確定，一直是我一廂情願。我提出分手，他同意了，沒有挽留，隻說對不起我。我問他，是不是還喜歡那個我不認識的女孩。他說是。”
冥冥之中，我覺得，我就是鍾衡從高三喜歡到現在的女孩。怎麼可能呢？住院時，我們沒有任何交集，他怎麼可能喜歡上我！聽尚婷婷的意思，他也是因為我，才高分低就進了師大。我確實在病房裏告訴過喬唯音，我想複讀考師大。她義氣地拍拍胸脯，說一定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