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天，陪我出去買包煙。”
鍾衡壓根不抽煙，他隻是找借口叫我單獨出去。我再不情願，該來的逃也逃不掉。
繁華地段，熱鬧非凡，仿佛不允許有一寸寧靜土地存在。我和鍾衡默默無語地走出一段路，離開鬧市，來到一處相對幽靜的街角。
鍾衡先停下腳步，側身麵對我，極富耐心地問：“為什麼要在麵試的時候，把自己那段不太好的經曆照實說出來？”
體貼顧及我的感受，他沒有直接提“自殺”，也沒有用“糟糕”來形容。如此細致入微，我可能永遠也做不到，但我能做到，我們約好的——意見不合時，麵對麵慢慢談。
“因為其中一道麵試題是，你為什麼想當老師。一開始我說，當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教書育人是我從小到大的誌願。然後其中一個麵試老師說，你這話我們已經聽了不下十遍。我沒多想，隻覺得他可能以為我沒誠意，就把以前的事兒照實說了。”
“滿天，為贏得麵試官的好感，有時候回答問題不能太直接，要有技巧。”
我不解：“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再另外編個理由？鍾衡，我沒你那麼聰明懂得隨機應變。我不懂什麼技巧，也不覺得坦白有什麼不對。”
“坦白沒有錯。”鍾衡牽起我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但是麵試時間有限，麵試官不可能全麵了解你這個人。你貿然坦白以前的經曆，很可能讓他們對你的印象和評價出現偏差。”
我真想誇鍾衡料事如神，每個字都被他言中了，好像他當時就在麵試現場。可我不是鍾衡，我能做的無非對人對己最大地坦誠。
“出現偏差是他們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我隻想做我自己。自殺過的人沒資格當老師嗎？再說，你當初，不也是因為我的那些話而改變誌向的嗎？”
“我和麵試你的老師能一樣嗎？”鍾衡有些急了，“你說話做事情之前，能不能先分清楚對象是誰，先站在對方的角度想一想，不要再衝動行事！”
我也克製不住激動情緒：“說到底，你還是不認同我為人處世的方式。對，我是處事不圓滑，衝動任性，做什麼都不考慮後果，因為我隻求四個字——‘問心無愧’。鍾衡，你喜歡我，不代表你可以改變我。”
我甩開鍾衡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出幾步，聽到他在後麵喊我的名字，又跑了起來，看見路邊有空停的出租車，我拉開門坐進去催司機快開車。
敞開的車窗，夜風撲麵而來，我的心都被吹亂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我理不清楚，怎麼會又和鍾衡吵架。鍾衡激怒我的點在哪裏，我也稀裏糊塗。我明白他說的每句話，承認他說的都對，可為什麼我一點也聽不進去呢？也許我是為自己的無能而憤怒，因為鍾衡說的我做不到。鍾衡太優秀太完美，在他麵前，我可能永遠是錯誤頻出的那一個，處理不對每一件事。鍾衡給了我愛，也給了我從未有過的挫敗感。
不願繼續想下去，我無力地閉上雙眼，聽見司機問我去哪裏。他應該問了很多遍，口氣不算太好，直道拉完這單，得趕緊回家，家裏人等著他吃飯。聽他一說，我驀地想起被我拋到九霄雲外的容丞，道聲抱歉，忙請司機掉頭。
重回火鍋店，容丞還在，馬路邊一個人坐著。像傻乎乎迷了路，老實留守原地等父母的小孩。我走近，他仰起頭，麵龐上沒有絲毫焦慮，也沒有被無緣無故丟下後的怨氣。
他說：“你男朋友回來埋了單，讓我先走。”
“那你為什麼還留在這兒？”
他不答，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遞給我：“響過很多次，都是你男朋友打的。我沒有接，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太健忘，完全不記得手機怎麼跑到容丞手裏。如他所言，無數個鍾衡的未接來電。我坐到容丞身旁，回撥過去，關機。可能一直打給我打到沒電，也可能他也生氣了，氣我不接電話，又玩失蹤。
“我告訴他，你一定會回來，他說不可能。”
嗬嗬，老天爺一定電視劇看多了，考驗情侶的方式真狗血。我和鍾衡剛剛在一起，便不停安排彼此錯過的戲碼。苦等幾個小時，錯過隻需五分鍾；或許我打給他的前一秒，他的手機還開著；又或許就在剛剛，自顧自走去不同方向的我們，再次毫不知情地錯過對方。
晃晃手機，我勉強一笑：“謝謝你。你不給我，我根本想不起來。”
他微怔，隨即問：“你為什麼會回來？”
“因為你傻唄。”我笑著敲他的腦袋，將耳朵湊過去，“聽聽這聲兒，夾生的。誰領出來吃飯，誰得負責再領回去，不然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揉揉酸疼的腳踝，理下被風吹亂的頭發，重新振作站起來，“走吧，你自己先回家，我得回學校找鍾衡。”
他一下抓住我的手腕：“葉滿天，我騙你的。”
我聽迷糊了：“騙我什麼？”
“你男朋友沒有來過。我不接電話，也不是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我不想讓他找到你。”容丞起身，仍緊握著我的手腕，默了會兒，“葉滿天，我今天生日，十六歲。”
“為什麼不早講！”我意外地驚呼道。
他低頭一笑，再抬起來眼眸裏滿滿的戲弄：“騙你的，怎麼可能那麼巧。”說著鬆開我的手，轉過身，“你走吧，我回家。”
華燈璀璨裏，我怔怔望著容丞逐漸遠去的背影，心裏滋味難言，我不由自主地放聲大喊：“真的沒騙我？”
不遠處，那個有著孤寂背影的少年，沒有回頭，沒有放慢腳步，瀟灑地揮揮手。
視線依然緊緊追隨，我立刻拿起手機打給我爸，求證今天是不是容丞的生日。數秒後，我脫下高跟鞋，以最快的速度狂奔而去，在綠燈亮起的最後一秒穿過馬路，用力拽住容丞的胳膊。一刻不耽誤，招手攔下輛出租車，不由分說地強推他坐進去。告知司機地址，我自己也緊挨他坐下，不給他留丁點兒活動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