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節”這個詞傳進耳朵，我的心氣兒又上來了。稍作思考，我將當初醫院裏發生的一切和盤托出，不摻雜個人情緒，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我也沒鬆開容丞的手，坦坦蕩蕩麵對劉老師的置喙。聽完前因後果，劉老師沒有立即表態，陷入深思，似乎在考慮接下來該如何處理。
我投給容丞一個“別擔心，有我在”的眼神，轉看向劉老師，誠懇地說：“劉老師，如果你覺得不能隻聽我的片麵之詞，你可以再去找當天在場的家長核實。如果他們有顧慮，對我持懷疑態度，我也不想讓校方為難，願意主動放棄實習的機會。”感覺手被容丞猛地握緊，我朝他無所謂地笑笑，繼續沒說完的話，“但這一切和容丞無關。剛才他沒有和家長發生過一句言語衝突，是我控製不住情緒想動手，被他硬攔了下來。那個家長有什麼不滿衝著我來就好，請不要牽連到容丞。”
劉老師依然不表態，慢慢斟酌道：“我會去找家長了解情況，你的話我也會向學校如實反映，相信學校會慎重妥善處理。至於你能不能來學校實習，我說了不算，但如果你主動放棄，我們尊重你的選擇。另外有些事情，我認為和你們家長溝通比較合適。我看這樣，你給你父親打個電話，請他和容丞的姐姐一起過來一趟。”
說話是一門藝術，劉老師就是藝術家。這一番話說得漂亮極了，表麵上好像對我和容丞表現出最大的理解和寬容，實則一步沒讓，且不給我留任何辯解的餘地。多說無益，我拿出手機開機，劉老師狀似無意地又開了口：“鍾衡很關心你，你也和他說一聲吧。”
太明顯的意有所指，我正撥號碼的手指一頓，手機響了，一個陌生號碼。我順手接通，那邊響起一個同樣陌生的女聲：“可算通了。你是葉教練嗎？剛才有個叫，叫小君的男孩非鬧著讓我給你打電話，說要找你。”
小君？君子昊！西瓜頭！
我捏緊手機，忙道：“對，我是葉教練，麻煩你把手機拿給小君。”
“走了，你的手機一直關機，他說自己去找你。我攔也攔不住，這不不放心嘛，想著再打給你試試。”
“謝謝，謝謝你。”腦海裏陡然跳出西瓜頭一個人迷失街頭的畫麵，我站起來就往門口走，暗暗告訴自己要冷靜，“請問你在哪裏遇到小君？他走了大概有多久？”
“寧夏街，可能有半個多小時吧。”
再道聲謝謝掛機，我飛快計算從寧夏街到學校的時間。雖然相距不遠，坐車隻需五分鍾，可西瓜頭如果沒錢隻能走路，時間就不好估算了。萬一路上再出點什麼……不行，不能胡思亂想，當務之急先回學校。
正想著，手腕一緊，容丞跟上我，說：“我陪你一起去。”
我點點頭，又被劉老師叫住，她一臉困惑地問我出了什麼事。我沒時間詳細解釋，隻好說抱歉。她改攔住容丞，堅決不同意他與我同去，叫他回教室上課。我一定是急昏頭忘記這茬兒，忙抽回手，告訴容丞不用擔心，獨自匆匆跑出辦公室。
附中門口招停出租車，我坐進副駕報上學校地址，請司機繞道寧夏路。幾乎同時後座也坐上來一個人。我急躁地回頭想請人下車，一看是容丞，驚得發愣。他卻鎮定地告知司機，他和我一起的，快開車。時間緊迫，我無暇多問，叮囑容丞這一路千萬盯緊路邊，沒準能碰到西瓜頭。說完，我也一眨不眨地盯向馬路的另一側。
心急如焚，我想讓司機開快點，盡快趕到學校。又想讓他開慢點，讓我好看清楚路上每一個男孩的模樣。可越看越覺得路人個個形跡可疑，心裏便更惶恐不安，不知不覺間已冷汗涔涔。下車時，我的腿都軟了，幸好容丞及時扶住我。他的手有力地環過我的肩膀，看我的眼神那麼沉著，絲毫不像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反倒是我，驚慌失措到，需要他給我勇氣穩下混亂心緒。
不準自己再亂掉陣腳，我和容丞在校門口和對麵的馬路找了一圈，確定西瓜頭不在，決定留下來等他。我急得站不住腳，來回踱起步子。走到保安室門口，下意識地朝裏望了眼，高懸的一顆心咚地落下來——西瓜頭坐在桌子前，正埋著頭寫寫畫畫什麼。
“君子昊！ ”
聽見聲音，西瓜頭抬起頭看見我，丟下筆一頭紮進我懷裏嗷嗷大哭。他邊埋怨我不守信用故意關機，邊指著自己畫的大烏龜非得說是我，弄得我哭笑不得，趕進來的容丞和保安大哥也麵麵相覷。等西瓜頭哭夠了，我和容丞帶他來到學校附近的肯德基。一口烤翅，一口聖代，他小臉上的淚痕還沒幹，眼睛已經笑成了彎彎的月亮。我這才敢張口問他為什麼突然來找我。
西瓜頭吸吸鼻子，眨眨眼，又快哭的樣子：“教練，媽媽和爸爸離婚，媽媽要帶我去南邊，很南邊。那個地方我忘記叫什麼名字了，媽媽說那個地方有海，我們再也不回來了。”
製止他用油膩的小手抹淚，我拿起紙巾幫他輕輕擦拭：“你舍不得我，所以來和我道別，對嗎？媽媽知道嗎？”他先點頭再搖頭，我摸出手機，“知不知道你一個人出來，媽媽，還有我們會擔心。來，把媽媽的手機號告訴我，我和她說一聲。”
西瓜頭聽話地報上號碼，我離座走到稍安靜的角落撥通。簡單交代現在的情況，和西瓜頭的媽媽約好晚飯前送他回去。他媽媽通情達理，說我是西瓜頭最喜歡的老師，常常把我掛在嘴邊。希望我以後和西瓜頭保持聯係，我欣然同意。
再回到座位，西瓜頭氣鼓鼓地嘟起腮幫子，指著容丞向我告狀：“教練，他笑話我，說我抱著你哭鼻子，不是男子漢！”
容丞則一臉無辜地看著我，嘴角噙笑，好像特別熱衷於逗小孩生氣。大概和真正的小孩在一起，他也會受到感染，變得孩子氣十足。我笑睨容丞一眼，拍拍西瓜頭：“在我心目中，君子昊永遠是個男子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