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頭望向走廊旁的庭院,冬季花圃荒蕪寂寥,些許是園丁打理得當,倒是生出些淡綠的草木。夜晚的月色灑在池塘水麵,波光粼粼,似細碎的銀紗。
銀紗挪動著,一縷潔白幽魂於水麵彙聚,緩緩飄出。
魂魄緩緩凝聚成女子的模樣來,是名白衣黑發的女子,眉目清澈。
我仔細瞧了瞧,心下一動。若是拿昭儀宮那些後宮佳麗與方才的妃嬪鬼魂與她相比,黯然失色。這應許是我於人間所見最美的女子了。
她幽幽注視我,身形忽隱忽現。
不是怨魂,隻是單單魂魄,在這兒有些年頭,快散盡了。
即便成鬼,女子的目光依舊動人溫婉,一絲絲憂愁,一絲絲哀傷,扣人心弦。
她在世時定是傾城傾國,亦或者禍國殃民的主。
我站了站,拍拍手跨過走廊靠去,“你有什麼遺願,我可以聽聽。”
女子注視我,“這二十年來,你是第一個能看見我的人。”她蠕動花瓣一般的蒼白嘴唇,幽麗聲音傳入而內,“我方才見你替黑白無常抓鬼,你是道士?”
“我是魔。”我說,“你流連在此地卻不成怨鬼,再不去地府魂魄就快散盡,你轉不了世的。”
女人眨眨眼睛,她的睫毛濃密而長長,又將我打量一會兒,微笑說:“你真美。”
男人見她一笑非得閃瞎不可。
我低頭對著水麵,認真瞧自己臉好一會兒,沒發現特別之處,抬首道:“你別奉承我,趕緊把未了結的願望告訴我,然後去地府投胎罷。”
女人幽幽抬首,目光越過層層重重的屋簷望向東宮,似是恍惚,水眸隔了霧似的,“我離不開這裏,我想知道我的孩子還好不好。”
“皇宮被龍氣覆蓋乃天然結界,你出不去是自然。”
“二十年前我被那男人帶到這裏,拿我的孩子威脅我要我同他好,我的相公不知去向……”她低低地絮說,白皙如玉的雙手慢慢抬起,一寸一寸捂住自己的臉,“他用各種方法虐待我……逼我妥協。”
我了然看向她身下的池塘,女鬼最愛跟看到她的人一字不落地述說傷心往事,“所以你跳池自盡。”
“我的相公……做了對這天下很過分的事情,”字句從她唇中溢出,“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對我好就行了啊……”
此時她忽而抬首,淚光綴在眼角,“可你——”她目光重新定住我,哀愁神色之餘多了一分堅定,“你身上有他的氣息,我孩子的氣息。”
我沉默著,看看不遠處,火光已經消失,我大抵也該走了。
嘩——
風掠過,仿佛吹裂幹巴巴的樹枝,嘩嘩作響。
一抹白光直衝天際,我瞪向東宮天空,睜大了眼睛。
那巍峨雄偉的大殿正上方,白金長龍嘶嚎地竄向天空,連大地都震了一震,它渾身顫唞著哀鳴,翻滾,扭曲,仿佛有無形的烈火將它灼燒。
沉沉的夜色掩住悄然變幻的風雲天際。
月亮被濃濃掩住,絕對的黑暗如流瀉的墨汁澆在龍身之間。驀地——它如同被晨曦蒸發的朝露,在天空衝撞流竄之時,倏地如煙消散,金砂渺渺化開如墜落的星砂。
一道金色閃電劃破天際,如蒼冥的白晝,一瞬照亮皇城大地。接踵而至的是徹天徹底的幽深漆黑,詭譎而蒼戾。
“啊……”
女人魂魄不禁抱緊了單薄的雙肩,縮起身子,“冷……”
我凝視長龍消失的逼仄天空,不詳在胸口凝聚,開口說:“龍氣散了,若不想成為妖魔的食糧,趁現在趕緊去地府。”
語畢,我提氣瞬步,拔腿朝東宮飛奔。
我趕到大殿時,廣場的宮燈已經全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