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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一日日流淌。窗外桃花一日日滋長出絢爛的粉色,而日日在桃花下安坐的人卻日益消瘦。
醉臥紅塵的餘毒已經清淨,即使是暖陽午後,商妍也少有困意。多數時候,她會坐在窗邊透過那一層薄薄的紗看外頭那個飲酒的人,看他日出而至日落而歸,每天把一壺酒飲罷最後卻換回日益消瘦的身姿。再然後,她便常常遮擋不住心底的異樣。
她初醒時方知半年前中箭那日他那一聲嘶啞的“我後悔了”究竟是什麼意思,與其說是委屈不如說是心寒,心寒他為什麼敢拿她的性命去一搏,心寒他為什麼一點都不懼怕一招棋毀,滿盤皆輸。說到底,不過求之不得,怨憎相會。
不過想求他一份心而已。
桃花開最盛的時候,那飲酒的人終究是喝醉了一回。商妍從小到大沒有見過他酣暢大醉的模樣,他是天生的帝王,酒量從不在話下,可是那一次卻不知道是風太香還是酒太濃,他居然醉了。
醉了便醉了,他笨拙地站在院中,眼神與舉止毫無半點儀態可言。他像極了茫然無措的孩童,委屈地站在院中執拗地看著她的窗,一壇酒沒拎住砸碎在了地上。他倒哭了。眼中銘刻著的是濃烈得讓人心驚膽戰的不安。
商妍坐在房裏靜靜看著,良久,才慌亂閉上眼小心吸了一口氣——罪魁禍首也許是酒。
酒香入鼻,一夜夢來。
宮中近來酒香彌漫,清寒的酒香閑閑飄散在料峭的寒冬裏,讓往來的宮人臉上都帶了幾分胭脂紅,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因為鎮南的晉將軍打了大勝仗,陛下大喜,命舉國上下歡慶六日,合宮上下不醉無歸。月下宮燈朦朧,時不時有醉醺醺的宮人嬉笑而過,往日的正經都不知道跑到了哪個爪哇國。
彼時商妍正抱著一壇酒,吃力地在地上挪動,汗涔涔欲哭無淚:
那麼難喝的東西,為什麼偏偏有那麼多人喜歡呢?父皇說它是男兒本色,母後說它是百憂解藥,就連木頭臉的皇叔也喜歡,雖然他從未說過什麼,可是她可發現了,他每次與父皇下棋後,那酒壺可都是空了的……
可是,這酒明明就不是個好東西啊!
重!而且臭!還會讓人頭暈!
酒壇子實在有些大,她盡了全力張開手才剛剛能夠環抱住那圓圓的壇身,好不容易離地三尺,才走兩三步又搖搖晃晃地黏到了地上——
“搬不動?”忽然,一個輕飄飄的聲音響了起來。
商妍昏昏沉沉抬起頭來,視線中卻一個人都沒有。
“上麵呀。”那聲音歡脫無比。
商妍惡狠狠地放下酒壇仰起頭來看,果然在道旁的樹上看到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叼著樹葉正晃腿,那模樣囂張得很,她咬牙:“下來!”
那男孩笑得眼睛都不見了:“你上來。”
“你下來!”
“你上來嘛。”
“你下來!”
“原來你不會爬樹哦。”男孩的腿晃得更歡,他呼地吹了口氣,嘴巴快要咧到耳根,“也是哦,你短胳膊短腿像個酒壇兒,小心咚的一聲,嘿嘿……”
“哼!”
商妍決定不和他計較,抱起酒壇繼續朝前蹣跚而行——父皇正在承德宮為大勝凱旋的鎮南將軍接風,皇叔估計已經在永樂宮已經等久了,再不快點,天就要黑了!
一不小心,天還是黑了。
無數宮燈漸漸彙成了長龍,商妍開始深深反省,雖然這酒是悄悄“借”來的,可是也沒必要挑最沒有人的地方走呀……酒壇實在有些大,圓滾滾硬邦邦,她抱不動了換滾的,滾不動了靠著酒壇打上一小會盹兒,停停走走好不容易來到正道上,月亮已經到了柳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