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召太醫嗎?”高湛在旁低問道。
“召……去召……”無論如何,性命最重要,氣越喘得急,梁帝就越覺得害怕。
好在太醫匆匆趕來仔細診過後,說是氣血浮燥所致的五內不和,尚沒有成什麼大症侯,開了一帖藥,匆匆煎來吃了,這才稍稍安寧了些,沐浴入睡。
不知是藥汁的作用,還是梁帝年邁不經折騰,沒過一刻鍾,他已朦朦睡去。
高湛跪在床角守了一陣兒,聽見沒有了聲響,這才輕輕爬起來,朝床上看了幾眼,蜷縮著悄悄後退,一步一步退到側門邊,一閃身,無聲無息地溜了出去。
側門外是一條長長的雲頂折廊,靜妃仍是一派溫婉地立於廊下,衣袂飄飄,風滿襟袖,目光澄澈寧逸,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
高湛在距離她十來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注視著在無爭中漸漸升向頂點的這位娘娘。
看著看著,這位六宮都總管總是低眉順目一團模糊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表情,那是暗暗下定決心的表情。
高湛知道,明確選擇最終立場的時候已經到來。
“稟娘娘,是左中丞東方峙……”靠近了靜妃身後,他隻低聲說了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說完之後,便蜷起身子,一動也不動地等待著結果。
靜妃晶亮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隻淡淡地“嗯”了一聲,並無他言,但高湛臉上緊繃的線條已經明顯鬆馳了一些,再次深深躬腰施禮後,他又順原路回到了寢殿之中。
臥榻之上的梁帝依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隻是氣息越發的紊亂。
又過了片刻,他開始騷動起來,頭在枕上不停地滾來滾去,額前冷汗涔涔,雙手時不時在空中虛抓兩下,口中呢喃有聲。
“把陛下喚醒吧,又在做惡夢了。”靜妃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殿中,溫和地發出了指令。
高湛趕緊應了一聲,爬起來,俯身到床前,輕輕搖動著梁帝的手臂。
“陛下……陛下!!”連喊了十幾聲後,梁帝突然象是被什麼東西震了一下似的,猛地彈坐了起來,目光呆滯地瞪著前方,滿頭大汗淋漓。
陛下又夢見什麼了?”靜妃用一方素帕輕輕給老皇拭著汗,柔聲道,“這次應該不止是宸妃,還有其他人吧?”
梁帝全身一顫,用力揮開了她的手,怒道:“你還敢來見朕?枉朕待你們母子如此恩寵,你們竟然心懷叵測,處心積慮要翻赤焰的案子!朕真是瞎了眼,竟寵信了你們這樣不忠不孝的東西!”
“就算我們處心積慮吧,”靜妃安然道,“可是有一點陛下必須清楚,赤焰一案之所以會被推翻洗雪,除了我們積心積慮以外,還有另外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
“什、什麼原因?”
“真相。
真相原本就是如此。”靜妃的目光如同有形一般,直直地刺入梁帝的內心,“陛下是天子之尊,隻要您不想承認今天所披露出來的這些事實,當然誰也強迫不了您。
可即使是天子,總也有些做不到的事,比如您影響不了天下人良心的定論,改變不了後世的評說,也阻攔不住在夢中向您走來的那些舊人……”
“別再說了!”梁帝麵色蠟黃,渾身亂戰,兩手捧住額頭,大叫一聲向後便倒,在枕上抽搐似地喘息。
靜妃伸出一隻幽涼的手,輕輕在梁帝眉前揉動著,低聲道:“陛下,若論忠孝,林帥不可謂不忠,祁王也不可謂不孝,景琰素來以他們為楷模,他們當年沒有做的事情,景琰也絕不會做,請陛下無須擔憂。”
梁帝慢慢鬆開蓋在臉上的手,定定地看向靜妃:“你敢保證嗎?”
“陛下若真的了解景琰,就不會向臣妾要求保證了。”靜妃的唇角,一直保持著一抹清淡的笑意,隻是羽睫低垂,讓人看不清她的眼睛,“景琰所求的,無外乎真相與公道,陛下若能給他,又何必疑心到其他地方?”
梁帝呆呆地權衡了半日,目光又在靜妃溫婉的臉上凝注了良久,最後終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喃喃道:“……事已至此……就由你們吧……朕不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