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子嶽便也輕輕地答了一句話。他的聲音真的很輕,輕到他不能確定薛聆諾到底能不能聽得見,或者即使她聽見了,會不會也弄不清楚,那到底是事實,還是幻覺。
他說:“嗯,我一定會努力活到很老很老,正好比你多七年,好不好?”
一輛救護車鳴著笛從後麵呼嘯而來,所過之處,大片大片的聲音被瞬間淹沒。
於是,淩子嶽就沒有聽見,薛聆諾到底有沒有答出那一個“好”字來。
南方的冬天,雖然濕冷刺骨,好在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很快也就過去了,隻是雨季還在纏綿著。
到了四月底,雨才漸漸少了,早上起來,常常有個好天色可以看,那種藍藍的氣息,清清淺淺,活活潑潑,盛不了多少便滿盈盈地浮動起來,於是,漫天的光彩交映著流動,仿佛總在招呼著什麼,勉強地藏掖著什麼,讓人想起年輕的臉。
五一的時候,雖是放假,淩子嶽和薛聆諾仍是照常來上課。
淩子嶽雖然高考在即,但因為他在藝術特長生考試中是高分通過的,他心儀的B城師範大學對他已經是半錄取狀態。
所謂的半錄取狀態,就是允他高考隻要達到某個分數,就必能入學;而憑他的學習成績,要考出那個分數絕對不在話下。
至於薛聆諾,她麵臨的不過是小學畢業考,而她向來名列前茅,這個考試對她來說稀鬆平常,純屬小菜一碟。
所以他們倆,誰也不用耽誤練琴。
這天的琴課正好在五一當天,他們倆下課後照常一起回家。
在冬天過去之後,薛聆諾也沒有再重新騎上她的淺紫色小自行車,而淩子嶽也沒有問起她原因。
不知他是忘記了,還是已經知道,所以無需問起。
上了去往薛聆諾家的27路車,他們倆發現車上隻有一個空位了。
本來這天應該是交通繁忙日,不過從康家到薛聆諾家,方向上算是從城郊到市中心,而此時正值中午,進城的高峰期早已過去,出城的時刻又還遠遠沒有來臨,所以車上的人不少,卻也不多。
因為隻有一個座位,他們倆不約而同地推讓開了。
淩子嶽說:“小聆你坐吧,我年富力強,應該愛幼。”
薛聆諾說:“還是你坐吧,我年輕力壯,應該尊老。”
淩子嶽低頭看她,輕聲笑了起來。
他也不再堅持,果真按照她的意思自己坐下了。
然後,他一伸手,把她拉過來,坐在自己的腿上。
薛聆諾嚇一大跳,怔怔地看著他,臉上發起了燙,一時之間,一點也不敢動彈,生怕因為摩攃而增加了同他接觸的親密度。
而淩子嶽並沒有看她,他細心地替她把背上的書包取下來,放在她的腿上,自己伸長手臂圈住,替她扶穩。
自薛聆諾記事之後,就從未有過在同非親屬的男性如此親近地在一起時如此緊張的經驗,她感到自己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變得緊張,而皮膚下的每一枚神經末梢,又因為這種緊張而格外地敏[gǎn]起來。
她聞到從他身上透出來的微微的汗氣,一點也不讓人難受,是那種少男特有的幹幹淨淨的清爽氣息。這種氣息包圍著她,如同把她圈在一個春光明媚的童話裏。
然後,她看見他冒著短短髭須的唇,輕輕開合著說了一句話:“小聆,咱們這些天在練的聖桑的《天鵝》,昨天晚上我看世界花樣滑冰錦標賽的時候,見到有一對選手,選用的配樂就是它。”
聖桑的《天鵝》,是他們倆第一次見麵就試奏過的,隻不過那時還隻是湊合,到現在才真正變成用鋼琴伴奏小提琴的套譜來演奏,再加上他們倆的技法水準和一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語,效果自是又好了許多。